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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舟努力告诉自己,刚才李澈在胡说八道,什么父王杀了叶渡之,屠了落叶山庄满门,都是李澈为了让他离开皇城,故意编出来的谎言。
李澈骗他的,一定是骗他的。
他的双臂不自觉的颤抖,双腿忽然失了力气,半贴着树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的父王想要皇位,他一直知道。
不光是他,父王的野心,满朝文武都知道吧。
父王从他记事起,就为皇位日夜苦劳,半边是谋算,半边是真才实学,多少年经营,最爱挑毛病的清流一脉都称赞不绝,气得郑皇后与一杆门阀只能干瞪眼,若不是贵妃母族的身世,拖了后腿,门阀屡屡以国脉威胁,或许父王早就已经是大周太子了。
他有时候也会琢磨,皇爷爷迟迟不立父王做太子,可能是因为自己。自己从小到大,不靠谱又爱闯祸,若父王做了太子,那自己就是未来的太子,皇爷爷定不愿把大周的江山交给自己。
皇爷爷喜欢的是李澈那般稳重又聪明的孩子,李澈才是皇爷爷心中的继承人。可惜,李澈不是他亲哥,李澈的亲爹安王爷,安王爷执着的跟着叶渡之大侠闯江湖,除此之外对其他事都毫无兴趣。
若他是安王爷的孩儿,李澈是英王府的世子,那皇爷爷一定不会纠结了。
可纵使父王有野心,可野心之上还有孝道,还有天地良心,父王真的会为了皇位,杀害皇爷爷吗?会为了一个可能,去杀害叶大侠和落叶山庄满门吗?
会与不会,他也不知道。
李长舟忽然发现,他对自己的亲爹,太不了解了。
“长舟,就算为了阿熙,你回西北去好吗?”李澈蹲下半身,压住李长舟的双肩。
半晌过去,李长舟摇了摇头,“不,我不走。”
“你……”李澈真想扇眼前人一耳光,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李长舟如此固执呢,却听李长舟一字一字的说问,“阿澈,换做你在我的处境,你会走吗?”
轮到李澈哑口无言,半晌,他站起来,向李长舟伸出手,李长舟就着李澈的力气站了起来,咧开嘴笑了,自家兄弟终于想明白了,果然必须换位思考,“等我一会儿。”
两位殿下回到官道中央,李澈带苍山侍卫先行数米,李长舟与传令官道,“传令全军,后退百里,原地驻扎,我不在时,全军皆听命于岱将军。”
马上的西北军,已经很久没听见岱将军这三个字了,岱珏将军自刺杀大可汗那一役之后,双腿残疾,离开了西北军,据说是回了老家南阳,早就不是西北军的将军了。但他们并没纠正监军大人的错误,监军大人或许只是说顺了口,错把林将军说成了岱将军,毕竟监军大人曾经与岱将军关系最为亲密。
李长舟从马车里拿了笔墨,刷刷写了三张,一张叠好给孙慎,“这一封信,等你回到宿州大营后,亲自交给你爹,你不可随便打开看,更不可给任何人看。”
“我回西北?”孙慎点点头,李长舟跟来拦路的人吵了一通,他不明所以,又不敢乱问,自家监军也没吃亏,只是交代他送信回西北军营。
“不是现在,现在你哪里也不许去,随军驻扎。”
“哦,”孙慎看向林越,林越也一头雾水。
“这一封,”李长舟也是叠好,交给林越,“回去西北,去祈梦城走一趟,交给白将军。”
林越接过信,问道,“监军大人您呢?”
“我一个人进城了,你们就不用跟着我了,”李长舟看向李澈,“阿澈是来迎我进城的。”
林越立刻摇头,那几位看上去并不友善,不像迎接,倒像是来逮捕的,“不成,我跟孙慎都走了,谁保护您啊?临行前将军嘱咐过我,寸步不离您左右的。”
“这是军令,”李长舟神色肃穆,收起了一贯爱开玩笑的模样,“必须遵从。”
李长舟少有亲口命令,跟属下之间,多半聊家常,军中命令都是由几个将军传达下去直接执行的,林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西北军训练有素,军纪严明,顶撞监军,是要挨军棍的,他立刻半跪,“属下领命。”
李长舟穿过战马,径直走向关着海东青的笼子,几下打开锁着大鸟的锁扣,“阿追,这封信,就靠你了。”
海东青扇扇翅膀,任由李长舟把信纸用小绳子扎起来,系在它的足间。
“我带你来,是想把你送人的,现在……阿熙大概不会要我的礼物了。不过好在带你来了,苍山那么多高手,暗鹰卫也不是吃素的,要不是带着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封信送去南阳,”李长舟念叨着。
海东青往李长舟的脖颈上蹭了蹭,似乎不愿意飞走。
海东青少有这样粘人的,多半海东青即使被人驯养,也都高傲的很,阿追是个例外。李长舟从战场上捡了受伤的它,奄奄一息的倒在尸体堆里,似乎是在鹰族斗殴中落败。那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只,养了几年,就突飞猛进的长成了大鸟,只是脾气随了主人,经常闲庭信步的在宿州大营里晃荡,谁喂他吃的都吃的津津有味。
李长舟拍了拍海东青,大鸟展翅腾空,发出嗷嗷的叫声,低空盘旋几圈,扶摇直上,转眼消失在了云海之中。
林越依旧跪着,孙慎抬头看海东青消失的方向,往南,而非向西北。
监军大人的心思和行为,向来让他们捉摸不透,比如提刀砍了前任监军的脑袋,比如亲自带人去刺杀鞑靼大可汗,比如现在。
“别跪着了,赶紧带人后撤,”李长舟拉起林越,“回去宿州,自己找孙将军领军棍,三十,别忘了啊。”
“是……是……属下遵命,”林越摸不清监军大人是玩笑话,还是真生气了。
西北军雷厉风行,得令就撤,撤的十分迅速,李长舟最后一眼望向昔日战友,直到完全看不清,嘴角微动,轻轻地说,“永别了。”
李澈身后的苍山弟子,松了一口气,他们多少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想让李长舟回西北去,但李长舟却没跟着走,大大方方的与他们打招呼,“几位大侠等急了吧,走,现在进城还能赶上午膳。”
一路上,李长舟就如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问这问那,李澈也都答他,有些是李澈答不上来的,比如花街的姑娘哪家最美,比如巷子的酒楼有没有出新品。
本来紧张的气氛,渐渐被李长舟带跑偏,仿佛他们是出城游山玩水的。英王世子这般轻松愉快,一定跟英王府的谋反,没有半点干系。
城门没变,城墙没变,李长舟站在城门底下,仰望奉天城三个大字,他走时还有至亲好友热热闹闹的相送,再回来,却是物是人非,剑拔弩张。
城里有兵,城墙上埋伏弓箭手。
“开门,”李澈举着东宫的令牌。
城门之上的禁军郑统领,见太子殿下带回来的,只有李长舟一人,此后数十里目之所及,也没有大军兵马的痕迹,立刻令属下打开了城门。
“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世子殿下,”禁军统领喜笑颜开的迎上来,太子殿下说到做到,竟有办法说服李长舟自己进城。
进了城,就是他禁军的地盘。皇上有旨,李长舟入城后,立刻软禁内宫,禁军把守,不得让任何人见他。
苍山弟子把太子殿下交给禁军护卫,便撤回苍山据点。此行奉天城,跟随掌门拥立新帝,大功加身,新皇头一份赏赐,就是把钦天监拆了,又把先帝时空置的几处大宅,指给做苍山弟子暂时歇脚之处。苍山弟子终于扬眉吐气一回,再也不用处处被衍山压一头。
马车行驶在皇城的大道上,四下无人,安静的出奇。新帝登基的新气象,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阿澈,我想……回英王府看看,”李长舟沿路能看见他家的宅门。
他忽然很想回家一趟。
明明几年前,他恨不能永远离开那个家。
李澈命令车夫,“左拐。”
“可皇上……”驾车的车夫不敢说话,一直跟着马车的禁军统领自然是不准的。
“父皇那边,我去请罪,”李澈见马车依旧没有改道,起身上前,撩起门帘,一把推开马车夫,抢过马绳,往左边用力。
马车掉了头,贴近左边宅门。
禁军统领自然不敢对李澈如何,只能跟着马车一路,到了英王府门口。
“我们在门外等你,”李澈拦住要跟着一起进去的禁军侍卫。
“谢了,”李长舟看禁军统领忧心忡忡的脸色,好心安慰,“放心吧,我不会跑的。”
围着英王府的人都是熟人,虽然穿着禁军的盔甲,却都是安王府的旧部。
李长舟看英王府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看来宁安皇帝是真不想连累英王府的家眷,看上去是围着,其实是保护,他是怕门阀私自对英王府下毒手吗?
努力打起精神,李长舟挺起腰杆,大步迈进了英王府。
福管事照例去小厨房看药,王爷失踪后,王妃的病越发的重,却不让他声张。他知王妃生性要强,绝不允英王爷夺嫡失败王府落魄后,向赢了皇位的宁安帝乞讨怜悯,他只好找府上存着的药,暂时吊着王妃的病。
“福伯,”李长舟远远看见老管家。
他一路进门,穿过小院,想人心凉薄,诺大的王府,连一个仆从丫鬟也没遇见,之前英王府的下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忽然清净了,还有点不习惯。
福伯是他入府之后看见的第一个活人,老人比他离开那年苍老许多,生了白发,长了皱纹,佝偻着背,连穿的长服也不如之前光鲜。
可他在老人眼中,依旧是那个飞扬洒脱的少年。
“世子爷?”福管家揉了揉眼,他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吗?
“福伯,”李长舟靠近,“是我,我回来了。”
老人大惊失色,想外面的禁军都是摆设吗,世子爷竟然如假包换的站在他面前,“殿下,是,您……您……您怎么会回来?”
宁安帝下旨让世子回来的吗?
还是说,世子听说了皇城的变故,无旨私自离开西北军营,回到皇城来的?
无论是哪一种,世子一个人出现在这儿,都不是什么好事。
“说来话长,”李长舟不想多解释自己丢人的被骗经过,要是被老爹知道,自己连真的假的圣旨也分不清楚,肯定又得挨家法棍子,“王府的人都好吗?”
“一切都好,宁安皇帝下旨,祸不及无辜,最起码,王府上下的性命暂时保住了,”福管家拉着李长舟,“殿下,您在西北受苦了。”
李长舟摇头,“我不苦,比起我,西北百姓才是真的苦,好在如今西北战力强悍,鞑靼退兵求和,朝廷也计划重开榷场,相信不久西北草原也会像奉天城一般繁华的。”
福管家欣慰,世子爷长大了,西北战场是吃人喝血的地方,却能历练出顶天立地的男儿。世子爷能说出这般一席话,要是王爷在此,听到要有多高兴啊。
“我就是回来看看,既然所有人都好,我便回去了,阿澈还再外面等我呢,”李长舟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自己回来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徒增悲伤罢了。
“殿下,请您等一等,”福管家生怕李长舟走了,僭越拉住李长舟的胳膊,“老奴,老奴求世子,见一见王妃吧,老奴知世子为难,可……可王爷不在了,世子您就是最大的主子,全府上下都靠着您……”
“我知道了,我去见她,”李长舟知道英王妃的院子。
换做过去,李长舟才不会理会这般无理要求,这个家他最痛恨的人就是英王妃,夺了他母亲的位置,还到处府上说他的坏话,他当年在皇城的名声,一大半都是这位继王妃给败坏的。
只是他在西北这么多年,见过生离死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随心所欲又爱恨冲动的少年。
福管家带李长舟进了英王妃的院子,精心修剪过的花草与他经过的其他妾氏的院子很不一样。李长舟站在门口,看着花枝迎风乱颤,想安王府的花坛的花,是不是开了?王妃婶娘现在成了皇后娘娘,她知道自己回来了吗?
很快,福管家走出来,“殿下,娘娘想让殿下等一会儿。”
他怕李长舟气王妃娘娘怠慢,没等解释王妃是因为想收拾一下病容,不愿让李长舟见到她生病的样子,李长舟便说,“我等着。”
英王妃是个体面的人,虽然出身寒微经常被人说闲话,但依旧保持着最美丽的容颜,骄傲的行走人前。李长舟从前会笑她东施效颦,如今想来,她也是可怜人,人前有多少尊贵,人后就有多少冷眼。
很快,门里传来沉稳的女声,“李长舟,你进来吧。”
福管家守在门口,李长舟推门而入,氤氲的熏香和雅致的摆件,和之前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挂在墙上的观音像不见了,玉兰屏风横在两人之间,李长舟在屏风之外停下脚步,等了好久不见英王妃说话,只好打破沉默,“听福伯说,你病了,要找个御医来看看吗?”
英王妃笑了,“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病死。”
李长舟平静的说着,“你是我父王的女人,英王府的爵位还在,我还是英王府的世子,我不会不管你的死活。”
英王妃站起来,走出屏风,李长舟长高了,越长越像他的生母,可他的眉眼英气,却像王爷,一眼之间就知道是王爷的亲儿子。
李长舟与她对视,妇人不见岁月,细腻的肌肤如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正常男子看了都得怦然心动一次,难怪父亲在那么多妾氏中挑中了她做继王妃。
其实,他们加起来也没见几次面,他不常回家,年三十的那顿饭,他总也低着头吃,懒得看她。
“李长舟,你见我,不会只想过问我的病吧?”英王妃指了指旁边的木椅,“不过,我不想告诉你的事,你问也是没有用的。”
“你知道父王在哪里吧?”李长舟的确有话要问,“父王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成便是仁,败了万劫不复,他之前不会什么也不与你交代。”
英王妃摇头,“我不知道。”
“父王是死是活?”李长舟想从英王妃的眼神中寻找到答案,然英王妃却始终淡然的盯着他。
“我不知道,”英王妃纤纤玉手搭上长袖。
“那我没什么想问的了,”李长舟准备走,人也见了,话也问了,等出去让李澈给找个御医来,也算尽了他做世子的本分。
英王妃道,“李长舟,若是我说我知道王爷的死活,甚至知道王爷的去处,你当如何?出卖你的生父,去和宁安帝邀功效忠吗?”
李长舟驻足,回身道,“父王做下的事,天理不容,他千不该万不该害皇爷爷,杀叶渡之,屠落叶山庄满门。就算我不出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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