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姑息!”
“没错,东家,老梁不能留。”
在庞家布庄的内堂,管事们群情激奋。庞春明朝下首看去,老梁跪缩在那好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仿佛他们说的每句话决定的不是他的去留,而是他生死。
当听到一位管事说要把他送官时,老梁脑子嗡地一下,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庞春明:“郑管事,你怎么看?”
郑十娘原是染坊的一把手,这群管事中她是老梁的顶头上司。老梁偷卖配方,算她御下不严,有失责之嫌。
“我同意其他几位管事的说法,梁师傅犯的是大错,不能留。”
郑十娘顿了顿,她眉间的花钿花瓣收拢,余光从老梁身上轻扫过去,显然对他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一些。“至于送官,可否请东家网开一面?”
守寡的儿媳,重病的孙女。老梁若进了大牢,她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连孙掌柜都不稀罕防着老梁,他的老实不是装的。
老梁偷卖配方,不是贪那四百两银子,而是他是要拿钱去救命。
想到这些,郑十娘于心不忍。
老梁抬头朝郑十娘望去,那眼神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郑十娘:“梁师傅纵有一念之差,但最后到底没将配方交出去。”
真把配方给出去和拿假配方骗人是不一样的,这是关键。
老梁跪在那,心虚地低下头。他心里清楚不是他没有交出配方,而是东家找人掉了包。
郑十娘一见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想的果然没错。
从东家阻止他们直接冲进酒楼雅间来看,东家对老梁偷卖配方一事显然是知情的,并且早有准备。
庞春明年纪虽轻,做事却向来谨慎。
明明可以直接任老梁交出真配方,再带他们过去抓个人赃并获,他却没有这么做。想必是知道梁家的情况,想给老梁留条后路。
老梁若出了什么事,单靠他儿媳洗衣、做针线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女儿的药钱。到时公公出事,女儿死了,她一个寡妇又该怎么办?
即便不见官,老梁偷卖配方,布庄也再容不下他。他想再找份挣钱的活怕是不易,赶他出去于梁家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东家不想把事做绝,但老梁糊涂做出这种事,没有牢狱之灾已是万幸。
所有人在等庞春明的示下,内堂里一片寂静。
庞春明倒了一杯茶,浅色的茶汤在壶嘴汇聚成一股,倒入杯底发出潺潺的水声。他垂眸抿了一口,缥缈的水气拂过他的睫毛,他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真切。
“还记得五年前,我爹带着两位管事和几名伙计去南方谈生意,不料当地暴雨决堤,发了水患。只有一位管事和两名伙计因为和其他人分头行动才幸免于难。”
宽厚的老东家也死在那场水患里,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再提起,众人也不由心伤。
当年侥幸活下来的管事今日也在场,想起当年尸殍遍地的场景还心有戚戚,不禁红了眼眶。
众人不知庞春明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只听他继续道:“当年我收到消息,便立刻赶了过去,和他们一起将我爹和其余人的尸骨带回。”
庞春明抬眸看向老梁,“我挨家挨户将尸骨送还,死的每一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梁楠是我送的第一家,他是你的儿子。”
众人这才想起来,老梁的儿子就是那次没有的。
从被问罪到现在一直只是怕,但没有哭的老梁,想起死去的儿子不由哽咽。
郑十娘忽地想起上次,她同庞春明介绍老梁,庞春明说:“知道。”她还当东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只当年见了一面,东家便记下了。
庞春明:“梁师傅,当年的事你对庞家可有怨恨?怨我爹带梁楠去南方,结果命丧他乡。”
老梁抹泪,实话实说道:“东家...我谁也不恨。天灾死的人,老天爷要收的命,我能恨谁啊?”
他忍不住跟庞春明掏心窝子,“我夫人没得早,只留下一个儿子。儿子走了,只留下一个孙女。眼睁睁看她去死,东家...小老儿做不到啊!”
“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老梁猛地看向庞春明。
“但配方不是你一个的。一旦泄露,所有人的心血都将付之东流,你这么做将我们置于何地?日后,又让庞家布庄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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