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簌簌”的声响,柳淮凝神去分辨,方发觉这是翻书的声音。
再细听,还有不知道什么曲调的哼唱,随心,散漫,女声有些低哑,然而又是极柔和的,他费力睁开眼睛去看,对上一双眼尾上挑、乍看有些凌厉的眼睛,那歌声便停了。
“醒了?”瞿心灯将书合上,撑着下巴看着他道。
“姑娘又救了我一命。”
“嗯。”瞿心灯没有否认。
“我欠姑娘的,几辈子都还不完了。”
“嗯。”瞿心灯没有否认。
“姑娘刚刚哼唱的调子,很好听。”
“你听错了。”瞿心灯否认。
“听着像是……平川的调子,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我曾听见有少男少女在唱。”柳淮眯了眯眼,像是在思索,外面的日光打了进来,他还有些不适应。
“……是平川的调子,忘记是哪里听来的了,随口便哼了出来。”
柳淮笑笑:“你竟真在平川待过。你没有骗我。”
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瞿心灯说的话,那时候柳淮烧的神志不清,瞿心灯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歌谣还在,然而平川却是再也回不去了。柳淮笑着笑着,眼角便淌出一行清泪,另一行泪攒在眼窝里,盈盈的、清浅的,像是要把瞿心灯溺进去的湖水。他只是无声地哭,胸脯微微起起伏伏。
“怎么哭了。”瞿心灯伸手揩去他流下的清泪,“哭红了眼睛可是我要心疼的。”
“当真?”
“不骗你。”他带着写苦涩扯了扯嘴角。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他忽然道。
“何出此言?”
“太后娘娘要我赎罪,那一天我跪在佛前,左思右想不知道犯了何错。越想越糊涂,眼前都无光了,又有人踹我,我心口疼极了,姑娘抱着我时,我还以为走马灯了。”柳淮挣扎着要坐起来,瞿心灯见他动作不稳,伸手扶了他一把,柳淮接着他的里靠在传遍,他的手里攥着她的手,紧紧的,没有松开。
瞿心灯将膝上的书卷撇开,坐在了床榻之侧,手便由柳淮握着,她见他病弱垂泪的样子极美,不忍心破坏此时意境。
她撇开的书是《昌和政要》。这是学子口中的帝王之书,昌和年间所编撰各大家针砭时事之著作,她翻了许多页,边角都有些毛躁,但书卷仍旧干净整洁,看得出瞿心灯是个爱书之人。此时她却为了靠近他一些将这卷书撇在了地上。柳淮心中莫名有些痛快。
“通敌叛国,是为大罪。”瞿心灯道。
柳淮自嘲一笑:“是啊,通敌叛国,罪不可赦。”
“所以你恨吗?”瞿心灯问,“那些百姓砸向你的泥巴,石块,脏污之物。脏你衣袍,辱你风骨。那些言语,强词夺理,恶毒诽谤,你恨吗,柳淮。”
她定定看着柳淮的眼睛。
“不恨。”柳淮低声道,他的手紧紧握住瞿心灯的,瞿心灯知道,他在撒谎。
“你恨。”她断言道,“你也应该恨,毕竟百姓唾骂你,朝廷污蔑你,公理也抛弃你,你在平川过得很快乐,有人毁了你的家,还讲罪责嫁祸于你……你该恨的,柳淮。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你也不用守着什么文人仕子宽宏大量的风骨,这没什么不好承认。”
柳淮一楞。
“你恨吗?”
良久写沉默,瞿心灯忽然感觉手上的力道已送,就连柳淮的脊背忽然也倾斜了一些——他刚刚竟是一直紧绷着的,而现在,却像是下定决心放松下来了一半。
“心灯姑娘,我恨,我快要恨死他们了。”他说罢,好似耗费掉了所有的力气。
“那你有不恨的人吗?”瞿心灯又问。
“姑娘,我不恨你。”柳淮道。
“不恨?”瞿心灯挑眉,语言中带着调笑,“你如何不恨?我轻薄你,折辱你,昔日诏景年间的榜眼如今对我俯身称奴……柳淮,你不恨我?”
那双握在瞿心灯的腕上的手,指节一点一点收紧,柳淮低头,便能清楚看到瞿心灯腕子上留下来的他咬的牙印,血痂殷红暧昧,柳淮后头有些酸涩,他的凑近瞿心灯的颈侧,感受着她的温度,笔尖萦绕着她的气味,柳淮低声道。
“我恨你,心灯姑娘,我恨死你了。”
瞿心灯看不见他的眼睛,然而颈侧传来湿热,那是柳淮的泪。如果可以他希望,瞿心灯可以知道,他恨她一辈子、下辈子。
他要恨死她了。
*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许纪敲门进来,上手端着药盏。透过门的缝隙,门口还站着一个人,手上摞着一摞文书,面上的神色有些焦灼。
“姑娘,夫人那边来催了,问你几时走呢?”瞿夏探个头,见柳淮醒了,许纪要扶他喝药,便不小心翼翼说话。
“心灯姑娘要走?”柳淮一愣。
“过几日太后生辰,届时在承华宫设宴宴请群臣,我随家中同行,自然要走。好了,你心口的针如今取出来了,好好养伤罢,过几天还有些事情要忙活。”瞿心灯伸手扶了他一把,理了理袖口便要走,方要出门,回头又看了柳淮一眼,那眼神中透着安抚,像是在给受惊的猫儿顺毛。
“公子别看了,这会儿我家姑娘该走远了。”许纪笑着将药递给他。
柳淮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来目光,端着还温热的药,道:“姑娘她是几时来的?”
“你这几天用了重药一直在昏睡,旁的事情不知道,我们家姑娘一直在你身边守着呢,昨日动刀给你取针,她是一夜未睡,到会在马车里头,该要犯困了。”许纪回想起昨晚一整晚瞿心灯都在外间矮榻上安逸的睡颜,面不改色道。
她竟一夜未眠。
柳淮心上有些酸痛,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许纪差点有些憋不住笑意,只是吩咐他喝药。
这药是熬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昨晚他抓药的时候,师父还在一旁看着,原本他现在的状况是要下两剂猛药冲一冲,毕竟之后情报显示太后已经找到了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势必要在几日之后的承华宫宴上将这个孩子正名公之于众,那边无暇顾及承恩寺里头,他正好趁这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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