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时应流扬仍在感叹昨日的荒唐。
兽皮之上一片狼藉,全都是二人留下的痕迹。
楼容川已不在身边,应流扬一个人卧在兽皮之上,一睁眼就能看见屋顶开的天井上有光洒下来,他隐约在光束之中看见了飞舞的白色碎屑。
像是被撕碎的纸一般慢慢悠悠,轻轻柔柔地从最高处落下来。
有一片落在应流扬的眼角,应流扬眨了眨眼,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湿意。
下雪了。
都已经是春末,鬼楼居然还会下雪。
无埃剑宗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热起来了。
或许是之前的药使他记忆混乱,久违的,应流扬想起乐安城时初见楼容川的事了。
记忆混乱的那一刻,他确实是真心喜悦楼容川作为溶溶上无埃剑宗来找自己的。
没有恐惧,也没有慌乱。
他确实很高兴。
或许溶溶真的找上无埃剑宗时,他会像曾经的应劫一样,抓着溶溶的手带他在应天行面前跪下,执着而认真地说我就要与他在一起。
愿受宗规处罚,无怨无悔。
可应流扬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宗主了。
溶溶也不是他所认为的那个溶溶。
想到这里的时候,应流扬慢慢坐起身,把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抛去。
当务之急是谢人间的事。
他已打定主意,就算……回不到从前,做不成宗主,以后只能做一个灵根尽碎的废物……
也不能再有人因他而死了。
***
出去时没看见楼容川。
不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其他,应流扬总觉得从主厅走出来,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在看他。
想起昨晚的事,应流扬就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他埋头匆匆往前走,至门外时,忽然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拦下。
“哎?”来人疑惑地发出一声,叫出了应流扬的名字,“应流扬?”
应流扬抬眼,发现竟是令沣。
三年未见,令沣样貌倒是比从前更高挑成熟了,只是性子还是轻佻散漫的。
他嘴角噙笑,看着应流扬的眼神意味深长,“应宗主好厉害。”
应流扬听了更是耳热,不知回什么好,权当没听见,继续往外走。
令沣见他这副样子也不恼,反而在背后提醒他,“哎,你记得去找我们少主,不然他又生气了。”
应流扬的脚步一顿。
令沣接着道:“在养尸地。”
应流扬这才回过头去,想道一声谢,可令沣已经走远了。
他半披着白色的狐裘,走得摇曳生姿。
应流扬从前总觉得楼容川不似合欢体,即便他一张脸殊艳无双,可气势十分迫人,让人半点生不起别的心思。
不知为何,看着令沣风情万种的背影,应流扬不由又想起了昨夜……
停!
应流扬猛地转回身,打消了脑中有些荒谬的想法。
养尸地……
楼容川去那里做什么?
既然令沣都说了,那大概是需要自己过去的。
应流扬没有多想便准备御剑。
抽出霜魄时,突然被剑身上耀目的金光刺得一愣。
他现在周身流转的大半灵力,竟都是楼容川给的,多到连他的佩剑上流转的都是属于楼容川本身灵力的金光。
应流扬盯着剑身上的光,一种难言的情绪漫上心头。
此时此刻,应流扬已经不知道自己对楼容川是否还有恨了。
或许他是真的有心障,在无境无相之地已经洗濯了他的心障。
亦或者是,当下谢人间的性命远胜过一切。
应流扬无法去细想,只能往养尸地去。
……
楼容川果然在养尸地。
他负手站在养尸地入口的阶梯前,似乎在思考什么,阳光洒在他黑衣之上,使得罩在外面的那层红纱显出一些妖异的颜色。
应流扬走近几步,楼容川便回过身来。
昳丽的眉眼在光下柔和了许多,不再锋利凌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知故问。
但他就想听应流扬说。
“我来找你。”应流扬走近他身前,眉宇间仍有一股郁色。
他不知道此刻若是提起谢人间的事,楼容川会不会大怒。
“正好,你陪我进去一趟。”楼容川望向养尸地的长阶,道:“我想把此处的魇气都驱掉,以后作为鬼楼的训练地。”
“好。”应流扬点头。
于是二人便进去了。
上一次去时二人还牵着手,如今却有些形同陌路。
进口的路宽阔,二人肩并着肩,偶然布料互相磨蹭到一处,很快滑开。
再往里走,路窄了,应流扬便跟在楼容川背后。
他与往日不同,周身都是楼容川充沛的灵气,没有魇气敢缠绕上去。
楼容川此时心中又暗暗后悔,觉得自己把应流扬喂得太饱了。
若是应流扬虚弱一些,此刻应该头昏脑涨,求着自己带他上去了。
走到无路的地方,楼容川停了下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
应流扬等了一会,察觉出不对劲,不由问道:“你要现在开始驱魇吗?”
“当然不是!”楼容川瞪他一眼。
应流扬不敢说话,怯怯地看着楼容川的背影。
楼容川向来随意,头发也不似剑修那般规整束起,乌黑的发丝如瀑一样垂在脑后,应流扬细看才发现,他的发里还藏了一股辫子。
楼容川会自己编辫子吗?
莫名其妙的,这个想法忽然冒上心头。
楼容川忽然转过身,他居高临下站在更高的阶梯前,养尸地本就因魇气重而光线很暗,此刻他站在应流扬面前,更是背着光,显得他的神色有些落寞。
他忽然道:“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
应流扬一愣。
他想起离雪崖的村民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真的……
楼容川……真的在这样的地方待了十年。
见应流扬神色有愧,楼容川乘胜追击,“都是你害的!”
“……”
而后他像是极不情愿一般,伸手搂上应流扬的腰,一个起落便带他上了养尸地的山顶。
应流扬这才发现,养尸地的山顶之上居然有一处房屋。
是矮小的,用的是和鬼楼之内一样的白砖,却没有鬼楼里那般精致。
楼容川见应流扬还在发愣,语气十分讥讽道:“无埃剑宗的少宗主怕是没有住过这样的房子吧。”
“……”
即便是冷峰,条件也比这里要好得多。
“我在此处待了十年。”说这话时,楼容川倒没有多少恨意,反而像是邀功,又像是想让应流扬愧疚似的,他继续道:“还被你掰断了指骨。”
“疼吗?”应流扬低声道。
“当然了!”
其实要说多疼,楼容川也不记得了。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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