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冻着冰,大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皇帝望着冰封的湖面,目光落得很远,而他身边的位子,已经空空荡荡。
陶会拿着氅衣和手炉,缓步轻声走过来,沿着皇帝的视线望过去,除了冰面和渺茫的雾气,什么都没有。
他到皇帝脚边跪下,又从一旁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中,接过一壶新的热茶,搁置在一旁的桌案。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叹息,陶会手下动作一顿,抬头看去,皇帝神色怅惘。
“这孩子是真的怨恨上朕了。”
陶会垂下了头,继续倒茶的动作。
“一家子何来怨恨一说,血浓于水,都是割不断的亲情。燕王殿下非是怨恨陛下,恐是急着找王妃殿下去了。”
陶会停顿片刻,抬头笑了笑,“陛下这婚赐得好,奴才瞧着燕王殿下这是真上了心。”
“上心?上什么心?”
皇帝冷笑一声,“若是真的对蔺家的那个女儿上了心,他就不会对蔺家,对宁王三番两次下狠手,不留一丝余地。”
“燕王这孩子,性子太冷,做事太绝。什么父子情分,什么夫妻情分,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只要拦了他路的,他要一个不留地赶尽杀绝,为了得到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
“这样没有一丝底线,没有一丝仁慈之心的人,朕如何能放心把这个位子交给他?”
皇帝顿了顿,缓缓道,“他为辅,弘稷为主,这江山才能坐得稳固。”
陶会手揣回了袖子里,听罢沉默了半晌,恭声回道:“陛下圣明,考虑得周全。”
皇帝听见这话,只觉索然无味,睁了睁眼:“燕王真的去熙华宫了?”
陶会应了声是。
皇帝眯起了眼。
要说燕王对人有多上心,这可能性倒是不大。
恐是此事伤了他的面子。
毕竟还是燕王妃,任人欺辱也说不过去。
外面风大,引得皇帝咳嗽了起来,陶会见状忙要将氅衣搭在皇帝肩上,却被皇帝推开。
皇帝站起了身,一边沿着池边走,一边从袖子里掏出瓷瓶,数颗红色的丹药入了口,身子瞬间暖起来,连寒冷也再察觉不到了。
陶会忙跟上去,前方飘来一句淡淡的话音,带着疲倦。
“此事,贵妃做得有些过了,你跟着去瞧一瞧。”
熙华宫内,太监小福子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在外殿就被白芷拦下了,道贵妃刚歇下,如无要事还是稍候再回禀。
“求求白芷姐姐,通禀一声罢。”
小福子哭丧着个脸,不住地往内殿里瞧,他这的确是要紧的事,再迟怕是要捅出篓子。
白芷没答应,只问是何事。
小福子苦着脸,四处看了下,挤出了几个字:“燕王殿下,好似往这头来了……”
白芷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细问,茯苓已经从内殿里走了出来。
“你可看清了,没有认错人?”茯苓神色难得极为严肃。
小福子一跺脚,着急道:“哎呦,我的茯苓姐姐,那九尺的身长,袍子上绣的腾蛇,我还能认错了?”
贵妃才刚眯着一阵,就被唤醒了。
一股火气烧上来,贵妃蹙起眉头,正要训斥,小福子扑通一声跪下来,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将先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什么?”
蔺玉芳惊得抬起了头,绣花针扎进指头,鲜血溅在了绣绷上,声音都瞬间变了调。
“燕,燕王怎么会来?不是说,他不喜欢七娘,定然不会来的吗?”
蔺玉芳此刻彻底慌了神,忙转头去看贵妃,急得话音带着颤。
“母妃,这可如何是好?燕,燕王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闭嘴!”
贵妃猛地呵斥出口,脸色阴晴不定,思索半晌,忽然想到什么,攥在桌角的手,渐渐松了开来,身体也慢慢靠回了软枕。
“慌什么?”
贵妃瞥了蔺玉芳一眼,目光极冷。
“再这么一惊一乍,就滚回你的院子去闭门思过,不用再进宫了。”
蔺玉芳眼眶一红,忙下了榻,跪了下来,连声道歉:“妾身知错,望母妃恕罪。”
贵妃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连看都不想看蔺玉芳一眼,她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会给弘稷娶这样一个侧妃?
“蠢,就多听多看多学,少说话。”
贵妃把茶盏一搁,茯苓忙上前来,帮贵妃轻轻捶着腿,贵妃靠着软枕,姿态一派轻松。
“知道我为什么不怕吗?”
蔺玉芳还跪着,抬起了头,迟疑道:“因为母妃是贵妃,燕王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蠢货。”
贵妃睁开了眼,冷笑一声,“燕王怕过什么人?他在皇帝面前都敢造次,在本宫面前就不敢了?”
贵妃缓缓开口:“燕王来这里,是因为本宫磋磨燕王妃,就是在打他的脸面,并不是因为蔺七娘这个人。”
“燕王厌恶蔺家,还不得不娶了蔺家的女儿,恶上加恶,你觉得他可能为了蔺七娘,跟本宫叫板吗?”
“自然是不可能。”蔺玉芳脱口而出。
贵妃笑了笑:“燕王在本宫这里折了面子,蔺七娘回去能好受吗?只怕是火都发泄在她身上。
“届时本宫再慰问一番,她若是聪明点识趣点,就该明白一个道理——燕王不会护她,只有本宫才会护她,她也就该知道自己站哪一边才是正确的。”
蔺玉芳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忽然心里平衡许多,觉得自己跪着也不错了。
七娘夹在蔺家贵妃燕王之间,几头为难,被贵妃磋磨一顿,回去之后,还要再受燕王的气,这是什么苦日子。
贵妃端起手边的汤盅,汤勺碰在碗壁上轻撞,她啜饮一口,慢悠悠地抬眼:“行了,起来吧。”
蔺玉芳扶着茯苓的手,慢慢站了起来,重新到榻上坐下。
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大雪纷飞。
陈玄嗣在熙华宫外停下,深红色的宫门紧闭,雪积了一寸深。
陶会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了上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正要敲门,头顶传来冷冷的两个字,“踹门。”
行动比思考先行一步,闻谨行在听见命令的瞬间,横身一脚飞踢,约三寸厚的红木殿门,被踹得寸寸龟裂。
“不,不可……”
陶会手里的拂尘都拿不稳了。
闻谨行再一脚踹下去的时候,殿门破了个口子,铜环弯曲得变了形,细碎的木屑四处飞溅。
里面着急忙慌来开门的小太监,手刚放在插销上,殿门已经咣当一声,重重地砸在墙上。
呼啸的寒风破门而入。
小太监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双登云靴从他的衣角碾过。
玄黑衣袍上的蟒蛇怒睁着双眼,丝丝缕缕暗绣的金线刺花了人眼。
小太监连头都不敢再抬,扑通一声翻跪下来,额头砸在雪地里。
“奴才叩见燕王殿下。”
陈玄嗣一进去就瞧见了,殿外立着的小小身影,身上都落满了雪,小小的一团快在雪里淹没了。
陶会手都颤抖了,都不敢看身旁之人的脸色,忙差小太监去拿氅衣手炉,一边跟着追上去。
陈玄嗣脸色阴得可怖,大步走过去找人,小人脸色苍白,唇色发青,长长的眼睫上因为呼气又结冰,而落上了一层细细的冰晶。
“蔺玉明。”
小人像是被冻傻了,跟没听见似的,陈玄嗣又叫了一遍,摸她的脸。
她浑身一颤,半晌才抬起了头,在看清的瞬间愣在了那里。
“傻了?不认识我了?”
陈玄嗣把氅衣往人身上兜头一罩。
陶会连忙把刚取来的手炉递过去。
陈玄嗣把玉明往怀里一揽,她没有一丝挣扎,身体像软了似的。
摸着怀里人冰凉的身体,一股怒火从胸腔直冒上来。
“哪几个宫女太监,胆子大得在我眼皮子下带走了人?”
陶会回头一个眼神扫过去。
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已跪在了面前,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出了血,“燕王殿下恕罪,是贵妃娘娘让我们做的。”
陶会怒喝一声:“敢胡乱攀扯?贵妃娘娘分明在午憩,如何会叫你们请人过来?来人,拖下去,杖刑二十。”
惨叫声不一阵便响起,隔着不远的距离,是皮开肉绽的声音。
鲜血渐渐浸透白雪。
蔺玉芳站在门槛处,望着这一幕,险些撑不住身子,滑倒在地。
陶会忙转头擦了擦汗,躬身道:“这几个奴才不懂事,奴才已经责罚过了,望燕王殿下恕罪。”
陈玄嗣冷笑一声,连一眼都没抬,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殿外而去。
闻谨行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玄黑袍角掠过满地的鲜血木屑,没有片刻停顿,登云靴一脚踏上熙华宫破碎的殿门,吱呀一声彻底碎裂,木渣子混着扭曲的铜环砸在雪里。
贵妃扶着茯苓的手,出来看见的就是破开的殿门。宫人的鲜血浸在雪地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呼啸的冷风吹进来,像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
贵妃手紧紧扣在门沿,鲜红的丹蔻咔嚓断了,血沿着指缝流下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燕王是疯了?
陶会走过来,轻轻扶了贵妃一把,低声道:“贵妃娘娘此事做得过了,燕王殿下……恐怕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贵妃彻底慌了神,眼里是掩不住的慌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陶会的胳膊。
“这怎么可能?燕王不是厌恶蔺家吗?他为蔺七娘出什么气?”
陶会微微叹了一声,轻轻拨开贵妃的手:“娘娘回去歇息罢,此事暂且是了了,但后面如何,就未可知了。”
贵妃深深呼吸,定了定神,挺起腰背,重新回到了惯来的姿态。
燕王纵是再有能耐,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她毕竟还是贵妃,只有皇帝能责罚于她。
他定然不敢对她如何的。
贵妃呼吸颤了颤,强装着镇定。
陈玄嗣抱着人上了马车,小人裹在大氅里,靠在他胸前,温软的呼吸喷洒在衣襟上,轻得可怜。
“蔺玉明。”陈玄嗣揉揉她的脑袋。
直到现在都没见人吭一声,这是嗓子都哭哑了?
再叫一声,还没听见应声的时候,男人发觉不对了,把人从怀里扒下来。
玉明闭着眼,脸颊通红,呼吸微弱,一摸额头滚烫得吓人。
这是早就昏迷过去了。
马车一路赶回了燕王府中。
女医在里间诊治,陈玄嗣在外间的梨花木椅上坐着。
闻谨行站在一旁汇报:“贵妃有个弟弟,向来不学无术,惹下的祸事并不少,杀人放火,强抢强卖,被御史弹劾过多次,都被贵妃压下来了。”
陈玄嗣胸腔里的怒火愈烧愈旺。
他好好养着的小雀,他都没舍得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如今被人欺负成这样。
“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永远都不知道痛的。”
陈玄嗣手里端着茶,冷笑一声,“该让贵妃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是不是足够痛彻心扉。”
当夷站在旁边,后脊一凉,这事做得够狠,够绝。
闻谨行应了声是,转身下去办了。
女医走出来后,开了一副方子,说并未伤到根本,待烧退了,再休养几日,身体不会有大碍。
陈玄嗣让人去熬了药,进去瞧了一眼就出来了。
玉明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桌案上摆着一碗尚且热气腾腾的粥。
她挣扎着爬起来,一口一口地吃下,而后掀开衾被,慢慢下了床榻。
天色已经晚了,里间黑着,玉明也没点灯,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摸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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