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拎着一个葱绿色的手提袋,朝她递过来:“拿着。”
皮一夏诧异地盯着那袋子,上面印着Estilo的logo。难道是……接过来朝里面看了眼,果然!是她上周去参加婚礼时穿的连衣裙。
前几天她还想起过这件裙子,意识到落在了贺章的车上,就没想着再要回来,毕竟自己已经置换了一套新衣服。没想到,他没把这衣服扔了,竟然还留着……而且,叠的整整齐齐,看上去还是干净的!
皮一夏满怀感激地望着他,像扒着他腿的雪团子一样,贺章忽然转开了眼。
“去洗手间涮干净自己!”
“好的!”她响亮作答,然后朝他鞠了个躬,“我出来再向您谢罪!”然后拎着袋子跑了。
贺章垂眼看向脚边,低低哼笑一声,捞起Oliver揉了一把。
“怎么,你也想挨浇?”
Oliver被他蹭得皮毛湿漉漉,不满地挣扎下地,逃到门边回望。贺章抿了抿唇,转身往楼上走。
一个小时后,皮一夏从一楼的卫生间出来,已经换好了黑色长裙,粉色绉纱披肩随意系在肩上,换下来的湿衣服装在Estilo袋子里。
她的内衣也湿了,在卫生间简单洗了洗,吹风机开足马力,吹了个半干,穿在身上还是有点凉,但是没办法,只能先将就了。
客厅没人,她走出门,贺章又在宴客厅里摆饭。他也换了干净衣服,咖色阔腿裤和黑色T恤,头发半干。
皮一夏走过去,看着桌上的菜,问:“贺先生,这是的工作餐吗?”
贺章抬眼,“嗯”了一声。
他忙起工作来忘了时间,想起花园里还有个人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过去叫她吃饭,结果不仅撞见人在摸鱼,还浇了他一身水!
若照他一贯的风格,这样的员工不必再留了,可看到她哪个湿哒哒惨兮兮的模样,莫名地,心里有点不忍。直到此时,仍没想好怎么处置她。
贺章坐到桌边,又瞥了她一眼,语声平平道:“坐下吃饭。”
“好的。”
又是两个盘子,里面盛的东西是一样的:煎牛排、午餐肉、凉拌沙拉、一碗米饭,还有几颗小番茄,还挺丰盛。
皮一夏现在感觉,贺总真是个好老板。为了这条裙子和这顿饭,她也必须诚心道歉。
“对不起啊贺先生,我浇草坪的时候,给朋友发了个微信,被您吓了一跳,不小心闯了祸,请原谅我的无心之失吧,我以后,一定不在工作时间摸鱼了。”
贺章没在她眼中看见任何伪装的讨好,不由挑了下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皮一夏打量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心里放松了,见他拿起刀叉,忙也跟着动筷。她现在饿得要死,干体力活真不是盖的。
贺章一依然吃得很安静,切牛排时划动盘子的声音也极轻微,动作不紧不慢,甚至透着几分优雅。
皮一夏莫名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手托着腮,不自觉盯着贺章的手发呆。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冷白皮里透着健康的血色,手指修长而匀称,掌骨从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地透出来,朝手腕间聚拢,随着他抓握餐具的动作时起时伏,像油纸伞下的支撑伞面的竹骨,笔直而有力。
“看什么?”贺章突然问。
这一次她没有被吓到,抬眼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以为贺章是个冷酷无情小心眼的人,即便他实际上没对她造成任何伤害,也总觉得有大祸在后面等着,所以特别容易受惊。突然听见他说话会受惊,被他看一眼会紧张,她都感觉自己有点变态了,明明她平时不是卑微讨好、能够轻易被拿捏的人。
可是今天接触下来,皮一夏敏锐地察觉到,贺章和她想象当中不一样,他可能没那么可怕。
当然,只是可能。但仍不妨碍她敢于真心地夸赞一句:“您吃饭的姿态很好看。”
不像她,小动作很多,咬筷子、刷着手机哈哈哈、扒拉着饭碗戳戳点点,苏苏以前念叨她,吃饭时一个人也能演一场剧,很热闹。只不过今天在老板面前,刻意收敛了一些。
贺章听见她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送了个淡淡的眼风过去。
“这会儿不怕我了?”
皮一夏觑着他神色,诚实地说:“没那么怕了。”
“是觉得债很快就能还清,所以不怕了?”
“NoNoNo!”她摇了摇头,“是觉得,您现在像个人了。”
贺章蓦地皱起眉头:“你别太放肆。”
皮一夏忙狗腿地笑笑:“说错了,就是觉得,您也是有人情味儿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
贺章没有说话,叉起一块牛排放嘴里,眼睫覆盖的深瞳里掠过一丝笑。
午后的阳光照进厅里,气温不冷不热刚刚好,饭好吃,人也没那么难相处,皮一夏心情很好,于是不自觉地暴露本性。
左手拿刀,右手执筷,餐桌下面的脚交叠在一起,小幅度地晃,一不小心踢到了对面的人,稍惊,脱口“啊”了一声:“sorry……”
贺章眉峰略压,低斥了句:“好好吃饭。”
“好的。”她默默收回了伸到对面的脚,忽然想起件事,“贺先生,我没看见您家有保姆,这饭是您自己做的吗?还有我早上就想问了,这么大一栋别墅,平时不需要人打理吗?除了桂叔,我没看见其他人。”
贺章说:“以前在国外,这房子不常住,没有保姆,暂时是我自己做。家政人员会固定时间上门清洁维护和补充食材,不住家里。”
皮一夏抿唇笑笑:“我还以为有钱人家都是保姆管家司机一大堆,全天24小时伺候呢。”
“不习惯。”
“哦。那我以后的工作餐,都由您来做嘛?”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她是给他打工的,有点倒反天罡,怪惊悚的,“桂叔平时也吃您做的饭吗?”
如果是的话,她就不用有心理负担了。
贺章神色一滞,淡声道:“桂叔回家吃饭。”
“啊。”这样。
贺章抬眼瞥她:“怎么?嫌工作餐不好吃?”
“没有!怎么会?”她连忙摆手,“就是劳您大驾,挺不好意思的。”
“顺手而已。”
“要不这样吧。”皮一夏搁下筷子,商量着说,“以后我的早、晚餐自行解决,午餐……您做的时候,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叫我,行吗?”
贺章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皮一夏莫名感觉他的气场冷了下来。她说错什么话了吗?还是嫌她话太多?或是不想让她干涉做饭的事?嘶……果然还是有点霸总个性,喜怒无常的。
两人低着头各吃各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皮一夏在沉闷的用餐氛围里率先绷不住了,她搁下筷子,斟酌着说:“贺先生,我们之间,目前算是讲和了对吧?”
“你想说什么?”贺章不解地看她。
“嗯……我想确认自己以后的处境,还需不需要对您抱有亏欠感?”
巴塞罗那的事,无论如何,在今天一定得有个明确的结尾,千万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她自以为讲和了,结果突然又被抓过来道歉。悬着心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而且,贺章成了她在公司里遥远的上级,为她以后的工作处境考虑,也必须好好解决这件事。
皮一夏神色认真,贺章不由也放下了餐具。
自巴塞罗那相逢以来,他们一直处在不正常的状况里。
他在她眼中看见过无辜、好奇、魅惑、茫然、惊惧、生气,唯独没有看见过平和。栗色的瞳仁水润又通透,褪去了虚张声势的伪装和讨好,仿佛这才是她真实的底色。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在某些时刻却会迷离失焦,仿佛星星碎在了眼眶里……贺章盯着看了会儿,喉间忽然有几分紧绷,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才漫不经心地开口。
“不需要。”
“那就好。”
她粉唇微勾,眉心舒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波明亮却不灼人。他忽然感觉心脏处被什么挠了一下,像一尾小鱼,在池塘里快速游弋而过,撩起轻微的波澜。
贺章抓下Oliver在他胸前作乱的肉爪,把它放下地。
皮一夏彻底放了心,考虑到以后在他家花园里工作,还会经常见到,为保证和平相处,又说:“贺先生,我这个人,有时候不太会看人脸色,偶尔说一些不经大脑的话,但肯定没有恶意,如果哪里冒犯了您,让您对我有不满,请一定直言不讳。”
她说着自我贬损的话,语气却很轻快,因为这桩源自巴塞罗那的韵事,总算有了圆满的大结局。
贺章意识到她在划清界限,隐隐感觉到一丝不爽,虎口托着下巴,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您看……就像现在,我就不知道您在想什么。”皮一夏小声嘟囔了句。
她眼珠乱转,似乎又开始紧张了,贺章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以后周六的午餐我做,你负责洗碗。”
“啊……”皮一夏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反应过来又“哦”了一声,心想贺章果然不喜欢她干涉做饭的事,“也行。”
“早餐和晚餐,也在这里吃。”
“啊?”
这是为啥?他不嫌做两个人的饭麻烦吗?皮一夏眨了眨眼,不解地看他。
“需要你洗碗。”贺章淡声说。
“……”
原来是想找个免费的洗碗工人。可是贺老板这么大一栋别墅,难道都没有装一台洗碗机吗?
皮一夏默默腹诽时,手机忽然震动,偏头瞥了眼,是个备忘录,名字:最后一次提醒,给小辰的生日礼物买了吗?”
完了……她彻底把这件事拖忘了!
皮一夏关掉震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下午,能不能早走一会儿?但肯定会把活儿全部干完再走。”
“怎么?”贺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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