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将回笼时,胥绾春迷迷蒙蒙,梦着自己的前世。
放鹤洲上,暖云叆叇,水鸟关关而鸣。
春娘一袭橘红色碎花轻罗襦裙,一手提裙摆,一手放纸鸢,在野花遍布的草地上跑得欢快。
追着前面健步如飞的大师姐,躲着旁边贱兮兮的穆师弟。
放鹤洲不收男弟子,穆师弟是碧云观之徒,但隔三差五便跑过来。在他们碧云观想是憋闷坏了,一来便凑在她跟前捉弄她。
不远处芦苇摇曳,二师姐正陪师父看野鸭。
分明是亲母女,却处得像仇人,三句话说不完,便要翻脸。
春娘拽拽大师姐,拍拍穆师弟,一手拉一个蹲下来,自己大手一挥,掌心放出星星般的彩色小花,便层层叠叠往二师姐身上砸,花团锦簇地把她往湖里推。
二师姐一个趔趄,身形不稳,惊得师父忙伸手去扶。
二师姐惶恐地谢过母亲,地上抓起一把小花,便朝春娘砸过来。
两边两个人,没一点同甘共苦的义气,果断哄散。春娘便顺势在花雨里夸张地装死,博二师姐一笑。
突然,春娘一阵阵起栗。
起身看,大师姐没了踪迹,却剩块墓碑在原地。师父躺在了旁边,面容苍白得像死人,一面呛血,一面哀求她快走。
二师姐手执归尘剑,飞速朝自己刺来。
身后地面忽成断崖,崖下一位身穿白纻衣的少年,担忧地唤着春娘,张开双臂要接住她。
她不管不顾往下跳,却见穆师弟闪现在少年身后,下一瞬,少年心口穿出一把血刃!
“文郎!”
胥绾春蓦地坐起身。
啁啾鸟鸣声将她拉回现实。
自己躺在一张宽绰的矮塌上,盖着蚕丝被,午后悠长的阳光,正晒着床沿,铺在地上。
星星般的小碎花洒在地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其上缤纷的颜色好似粼粼波光,竟自行变幻着。
此为莫知花,她的本体。想是方才在梦中施法,漏了出来。
莫知,这名字似草率,实则很巧妙。
最初为这花取名的人,想是不明此花功用,又见它们花瓣之色变幻莫测,便一语双关,予了它这两个字。
春娘起初也不明自己的本体究竟有何用处。
直到后来,遍尝世间万般苦乐滋味,才渐渐悟到,这花能捕捉人的心情,花的色泽与芳香,便是随就近之人的心情而变幻。
如今,胥绾春已熟练至仅垂眼细嗅,便可感知,莫知花所触及之人,此刻正经历何种心绪。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此时腹中剧痛已消失了,中途竟不曾被痛醒。
袖筒挽着,臂上有凉凉的膏药,敷在锁链和绳索勒出的红痕上。
身上仍是那套葛布裙,但酒味和汗水已一扫而空,十分干爽,有皂角清香,似是被谁洗过。
胥绾春一愣,忙去摸她常年绕在颈上的白夏布。还好,还在。
右足踝沉甸甸地硌着,看过去,是那些道士给她锁的谪镣。
胥绾春叹口气,心里闷闷的,拥着蚕丝被,打量这房间。
似是一家酒肆的客房。
床头设花鸟屏风,床下放足承,床边有香桌,放冰鉴。无论卧具还是桌椅,都漆得整洁雅致。
午后的风穿过雕窗,拂过房中冰鉴,赶走暑热,将房内吹得清清凉凉,却吹得胥绾春眼皮直跳。
——这客房,她可住不起!
她身上没钱这件事很难看懂么?
是哪个缺心眼把她丢在这儿!
咚咚咚——
有人轻扣房门,温声唤道:“小娘子……”
声音温和而清爽,似流光园中那舞姬,但低沉磁性得多了,不像女子,像个郎君。
胥绾春道:“进来。”
“你醒了!”
仅听声音,便想象得到屋外之人亮起的双眼。
房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好。
雕花的月洞隔扇门处,转过来一位少年。
背后背一把曲项琵琶,包着月白色琵琶囊,囊面精致秀洁,好似新烧的汝窑。
三尺素雪,罗衣曳地,墨发轻飘,步态从容。一身出尘的气质,一看就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待他走进些,胥绾春看清容貌,简直惊掉下巴。
那精雕细琢的玉面,不是那舞姬又是谁?
如今洗去妆容,少了粉润,多了清爽,莹白的脖颈上,喉结恰到好处地突起,正是个如假包换的郎君!
胥绾春记起来了,晕过去时,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舞姬。
原来这人不仅是个憨憨,还有奇怪的癖好?
胥绾春掉了满地鸡皮疙瘩。
少年捧着食盒,正站在食案边摆饭。感受到胥绾春打量自己的目光,面颊迅速浮上红晕。
“哦……”饶是难以启齿,他仍勉力解释道,“那日盛员外采买舞姬,报酬颇丰,在下不才,恰会几步飞天舞,能弹几支琵琶曲,所以……所以才换上……钗裙……”
最后两字因为羞得无地自容,咬得很轻。
“小娘子若是生厌,是在下之过,小娘子恕罪……”
胥绾春:……
她应该从何开始讥讽?
且先不说这张一言不合就道歉的嘴。
这位公子,你玉冠束发,白皮作靴,轻罗被身,缂丝织纹,守着如此家底,靠欺负自己来赚钱?谁拿刀子逼你了么?
难于启齿的话不说就是了,一张脸羞成猴屁股,还非要把自己的糗事说给别人听?谁拿刀子逼你了么?
内心震撼如斯,面上却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无情地道:“你没有必要对我解释。”
公子又道:“小娘子放心,客房的钱,在下已经付过了。小娘子好生将息便是。”
胥绾春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冷漠地道:“多谢。”
公子欢喜地道:“不敢,在下应为之事。小娘子腹中不痛了么?饿了么?在下煮了粳米芡实粥,蒸了栗糕,做了东坡豆腐,还切了胡萝卜丝。”
报着菜名,胥绾春已经下床走了过去。
公子顺手拉张玫瑰椅给她,道:“小娘子肠道受伤,不宜吃太油腻,在下便只做了这几盘小菜,小娘子尝尝。”
胥绾春清楚自己的身体,断肠符凶险,她的身躯虽能愈合任何伤口,但要慢一些,所以她晕过去这段时间,必然吐过血。
以此人在流光园的表现,不似对仙道一无所知的凡人,多半已知她身中何毒。
但他并不多问,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奇怪。
此人接近她,究竟是何目的?
胥绾春默念:“莫知莫知何所萌。”
食案之下,星星点点扬起一朵朵莫知小花,轻盈地飘至公子白靴之旁。
公子也拣张椅子坐下,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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