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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7 章 京月迷津渡(三十...

清晨的微光从窗外映照进来。白杨树枝摇曳,绿叶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阮朝汐抱着软衾睁开了眼。

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交谈声。

“早上跑了趟宣慈殿,转悠了一大圈也未寻到人,原来九娘……在荀令君处?”

说话的是大长秋卿武泽。

荀玄微的嗓音随即响起,“在我这处。昨晚宫里不太平,担忧九娘不懂事,冲撞了哪处贵人,我做主把人放在跟前看顾着。大长秋卿莫怪。”

“好说,好说。人还在宫里就好。劳烦荀令君把人领出来,今日圣驾问起三娘子的案情,老奴需带九娘去供证。”

值房门打开了。阮朝汐站在门边,“我在此处。”

荀玄微整夜坐在小院里,露珠沾湿了衣襟。他不疾不徐起身,递过来一杯温酪浆,“先用点吃食。我送你们去。”

一路缓行闲谈,提起昨晚的天家父子殿中相见。

武泽悄声漏了几句,“总算是和好了。一场骤雨狂风消弭于无形,天下之大幸啊。”

“天家父子既然和好,圣驾去了一桩心事,今日问起白鹤娘子的案子,或许会轻拿轻放?”

“这个……不好说。”武泽咂舌,“白鹤娘子那处搜到了几封书信,要命得很。可是捅到马蜂窝了。”

荀玄微沿路旁敲侧击,但武泽嘴紧得很,只肯说一句,“荀令君放心,九娘只是走个过场。御前问到九娘时,当日是如何救下的小皇孙,九娘只管照实说。”

——

这回送到式乾门外,荀玄微在门下止步。

阮朝汐跟随在大长秋卿身后,穿过空旷广庭,从侧面走过数十极汉白玉石台阶。沿路清扫得纤尘不染,昨晚在此处斩杀的几十条人命被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禁卫威严静立,甲胄刀剑戒备森严,肃穆的天子正殿就在前方了。

阮朝汐跟随着武泽,原以为要进式乾殿面圣,没想到沿着长檐木廊,绕过式乾殿,又绕过后面的含章正殿,穿过中庭,一路往后殿方向去。

耳边蓦然传来一声模糊的女子尖叫声。

阮朝汐心里一惊,脚步停在草木葱茏的中庭处,不肯再往前走。

“大长秋卿不是和三兄说,领我进殿面圣?式乾殿和含

章殿都走过了。究竟要带我去何处。”

武泽叹气说“有些事牵扯到了后宫秘闻荀令君毕竟是朝臣不好和他当面说。委屈九娘了跟随老奴来后殿。圣驾今日在后殿问话。”

有女子在附近宫室受刑惨叫声此起彼伏听得头皮发麻。

前方长廊边有个身影伏倒在地气息奄奄一动不动。头发梳起高髻穿着秋香色衣裳背影像是她母亲。

阮朝汐心里一沉快步走近长廊查看。躺在地上的却是个陌生形貌的女子满脸血污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武泽从身后跟过来急忙吩咐左右“怎么把人拖这儿来了。廊下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沾了血气不好往夹道后面拖。“

过来两个禁卫拖死狗似的把那女子拖走。

武泽领着阮朝汐往后殿门处走“宫里的女官不识时务嘴巴闭得紧难免要吃些苦头。莫惊吓到九娘就好。“

阮朝汐默不作声往朱红殿门方向走出几步“白鹤娘子那边也动刑了?“

“嗐免不了的。不过毕竟是宫里的娘娘动刑么也不会伤筋动骨。”

听他说得含糊阮朝汐心里绷紧了。“到底是动刑了还是没有动刑!”

“用了女犯最轻的拶子。”

长廊经过东西两边侧殿此起彼伏都是凄厉的哭喊声阮朝汐心里逐渐下沉加快脚步前行。武泽却在身后拉了一把。

“九娘慢些走。这处说话不容易被听见赶在进殿前老奴和九娘通个气。三娘子那处查抄出要命的书信了。老奴和荀令君交好总不能眼见九娘在宫里出事。等下面圣时你赶紧撇清千万莫要牵扯进去。”

又是“要命的书信”。

阮朝汐思索着“多谢大长秋卿好意。敢问是何等的要命法?白鹤娘子亲笔承认自己谋害小皇孙?字迹也是可摹写的。”

武泽却连连摇头

两人在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响里缓步前行武泽悄声道“你知不知白鹤娘子在入宫之前是有过一任夫主的?”

“知道。”阮朝汐平淡道“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白鹤娘子乃是高平郗氏女曾嫁为旧朝的琅琊王妃。后来京城换了新天琅琊王弃她出逃了。

“人人知道的是前因,此事还有后续。你可知,琅琊王人在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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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的视线瞬间抬起。

“具体说说?

“具体的老奴也不知,都在刚刚搜查出的密信里。琅琊王隐匿南朝多年,白鹤娘子和他书信来往频密。对了,她还有个女儿,同样隐匿在南朝。白鹤娘子身在京城,心在南朝,在书信里筹谋着叛国南逃,投奔她旧日夫主和亲生女儿。武泽悄声道,“事发了。

阮朝汐起先还露出惊愕神色,越听越漠然。

“听大长秋卿这么说,我便知道缘由了。有人使出了肮脏手段栽赃白鹤娘子,意图置她于死地。

武泽扼腕道,“是不是栽赃陷害,老奴不知。但老奴在宫里几十年了,但凡宫妃牵扯上男女偷情之恶事,十有八九不得幸免。三娘子这几年人在宫外,就更可疑了。昨晚圣上连夜搜查净法寺……哎,可见三娘子暗通南朝的事儿,撞到圣驾心坎里去了。老奴眼瞧着,今天要见血光。

阮朝汐的一颗心剧烈下沉。“只有书信凭证?书信可伪造,不足以为物证。

“唉,这个,三娘子的事,主要还是要看圣驾心里信不信。至于物证真不真,又有什么要紧呢。

武泽叹息道,“三娘子当年是有夫主,有女儿的。琅琊王逃不见踪影,她那女儿也下落不明,圣驾嘴里不说,心里惦记了多少年了?今日可不正是撞上了。

阮朝汐心事重重地走出几步。

元帝身边近侍的说法,竟然和荀玄微曾和她说的一番话,两边对上了。

圣驾性情多疑。只是借旁人的口,说出心中疑虑。至于事真不真,又有什么要紧。

前方的雄伟殿室的阴影笼罩了她。无形无影的压迫扑面而来,她忽然感觉喘不过气,脚步在石阶半途停住了。

“继续走。武泽又悄悄说,“九娘,两边的说辞对一下。老奴把你和白鹤娘子的来往书信呈上,圣驾问起,老奴就说,你和白鹤娘子为了立碑之事偶然结识,凑巧下山救下了小皇孙。圣驾必然赞赏,你谢恩长拜告退,老奴领你出去,九娘这边的事便算了结了。

阮朝汐默不作声地听完,只说,“不必劳烦大长秋卿,我当面和圣上说明。

“也好——

前方紧闭的正殿门轰然洞开。

左右禁卫簇拥着中央一个朱红金绣祥云腾龙锦袍的身影,从长廊的另一侧迎面直走过来。

“哎哟。”武泽倒吸口凉气,“怎么撞到这位了,九娘止步。”

他急忙过去行礼,“太子殿下!恭喜殿下,天家父子总归重归于好了。殿下可是来给圣驾问安?圣驾正在里头询问三娘子之事。”

来人笑道,“大长秋卿说得好。我父子重归于好,孤也一切都好。孤给父亲带来了养气长生的方子,并方士所炼长生金丹一枚,献给父亲。”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嗓音,说话拖慢了尾音,刻意显出不疾不徐的腔调,却并不似荀玄微缓声说话时给人以从容宁和的感觉,反倒感觉阴沉。

阮朝汐听到“孤”的自称,便知晓对方身份,往长廊后方缓缓后退。

但她在女子中个头算高挑的,武泽在前头弯腰行礼时,太子一眼扫过来,便注意到了武泽身后的阮朝汐。

太子眼神一凝,背着手走过来,绕着她踱了半圈,笑了声。“这位小娘子瞧着面生。该不会是新进宫的娘娘罢?”

武泽笑着引见,“这位是荀九娘,荀令君族中的姊妹,这回来京城探亲游历。”

太子恍然大悟,“哦,荀君家中的姊妹。孤似乎听谁提起过?果然是京城罕见的美人。”

他的声线刻意放得和缓,反倒显出几分阴柔,“颍川荀氏,豫州第一门第。不止家出栋梁材,族中也是一个比一个生得好。荀氏九娘……今日进后殿,莫非牵扯进三娘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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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并不躲避,抬头直视过去,“是。臣女为白鹤娘子作证。”

太子长得阴柔,细眉白肤,貌若好女。比起彪悍魁梧的元帝,更像他小叔平卢王元宸的相貌。他背手站在面前,饶有兴致地追问,“那就不是入宫的娘娘了?”

阮朝汐侧目而视。

东宫妻妾尽数赐死,至今未过七日,太子昨晚斩杀了所有门客谢罪,今日竟像没事人般地出来了。也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心肠冷硬如铁石。

她瞬间起了反感,冷淡道,“不是。”

太子哈哈一笑,脚步转开,径自当先跨进殿门。

大批禁卫左右簇拥而入。

武泽悄声道,“好了,赶紧去殿里。莫让圣驾在里头等。”

言谈间穿过庭院,巍峨古朴的后殿就在视野前方了。左右七间殿室一字排开,中间的直棂木门敞开着。

紫烟缭绕的侧殿里,众多禁卫拱卫。袅袅烟气也掩饰不住血腥气。

白鹤娘子倒在殿内。

阮朝汐进去时,一名内侍正拿银盆,蹲在她的面前泼水。

刑讯内监站在血泊水迹里,正拖长了语调劝诫道,“三娘子,南朝去不得。”

白鹤娘子从昏迷中悠悠醒转,恨声大骂,“妾深宫多年,旧朝琅琊王抛下妾出京,之后再无联系。这些书信俱是伪造!”

刑讯内监呵呵笑了,“对着证据如山,人人都说是‘伪造’。一轮用刑下去,吃了苦头,这才能撬开口。三娘子,你曾是宫里的淑妃娘娘,圣驾正高坐御座。三娘子还是如实招供在净法寺内秘密连通南朝,和南朝的夫女勾连串通,意图叛国南逃之事,免吃苦头。”

白鹤娘子躺在地上,冷笑一声,“好,我招供。书信俱是伪造,皇后害我!”

“大胆。怎么还牵扯到皇后娘娘了?动刑。”

耳边蓦然一声凄厉的尖叫。

拶子夹在血肉模糊的手指间,两个内侍死命往左右拉,白鹤娘子瞬间再度昏死过去,又被水无情泼醒。

“陛下,荀九娘带来了。”武泽上前回禀。

丹墀高处传来了元帝的吩咐,“把人带进来。”

阮朝汐单独入殿,踩过血泊,在白鹤娘子身侧端端正正地跪倒。

心跳剧烈如鼓,眼睛盯着地面上的斑斑血迹,极度的愤怒中反而显得出奇的冷静,她拉过母亲的手,仔细查看皮肉糜烂的十根手指。

白鹤娘子原本已经破罐子破摔,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视野里意外出现的身影,却让她骤然显出慌乱神色,急忙撑起身,把手往身后藏。阮朝汐不肯放开。

御案高处,元帝翻了翻几张供状,把奏表扔回案上。

“颍川荀氏的九娘,入京不久。怎么认识三娘的啊?”

阮朝汐应声道,“净法寺上香相识,书信来往。”

“呵,净法寺。朕派人去搜了,希望净法寺是干净的。九娘和三娘子来往的书信呈上来。”

丹墀

高处又响起了翻阅声,自言自语。

“九娘的乳母是郗氏旧婢,九娘带着乳母的遗物入京,和白鹤娘子约定了城东山头立碑。机缘凑巧,正好救下了山下官道受难的小皇孙。

皇帝的声音缓和下来。“这倒是巧。从豫州千里迢迢地来京城立碑,当日下山救了小皇孙。可见小皇孙是个命大有福的。

翻了翻几张供状,皇帝把供状扔回案上。

“皇后又起了不讲理的性子。荀九娘救下了小皇孙,分明立有大功,怎能说她是从犯?显然是无理取闹了。

武泽侍立在皇帝身侧,壮着胆子迎合一句,“陛下说得极是。

“荀九娘啊。皇帝嗓音从头顶上传来,“朕听闻太妃称赞你。说你是个真性情的小娘子,小皇孙和你天生有缘分。

阮朝汐在丹墀下端正再拜,“谢太妃称赞,臣女不敢当。

“荀九娘的供证朕看过了,简单清楚,并无疑议,后面之事和她无关了。武泽,把人领出去。稍后赐赏。

“谢陛下。武泽急忙过来,“九娘,随老奴出殿。

阮朝汐跪在原处未动。听若不闻,依旧仔仔细细地检查母亲的手指。

她为小皇孙一案供证而来。但今日看元帝的态度,她隐约明白了,谋害小皇孙只是把白鹤娘子牵扯进来的借口,元帝根本不信。但随后抛出的暗通南朝夫女的伪信,才是真正的杀招。

拶子是阴毒的刑罚,用力轻重表面看不出,需得一寸寸仔细抚摸过,才会知道,受刑处只是伤了外皮,还是已经夹到指骨碎裂。

白鹤娘子剧烈地挣扎起来,不让她继续摸下去。

“出去。

阮朝汐摇头。放下沾染血迹的手,目不斜视,长拜下去。

“臣女有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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