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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2 章 尾声(二)

浴间的水声响了许久未歇。

洗沐的动作不疾不徐,仔细而耐心,掬起皂角的绵密泡沫,动作轻柔地搓洗浓密长发,发尾飘在木桶水中,水波动荡,乌发在水里飘散。

雪白的背对着木桶,水波避开肩胛处刮伤,不能碰水的右手安放在浴桶边的梨花木墩处,左手腕被衣带卷了几层,悬挂在放衣裳的木架上。

肩头,耳后,手臂,手指,连同淤血青紫的左手肘,肌肤溅上的血点和灰尘被一处处细致地清洗干净。沐浴用的细缣帛沾染了少许血痕,很快被卷起丢弃,又换一块干净的缣帛,沿着雪背起伏的曲线入了水下。

阮朝汐的脸埋在浴桶边,耳廓几乎滴血。

“手……”被衣带卷住的手腕挣了几下,“左手放下来……我自己可以洗。”

系在木架上的另一边的衣带被解开了。

仔细地调节了高度,往上轻轻一拉,被卷住的手腕又被拉起几寸。

“别往水里躲。当心水浸了背上伤口,引发化脓。”

荀玄微又换了块干缣布,动作轻而小心,仔细地吸去溅去背后一长道刮伤的几滴混着血的水渍。又拿过圆玉盒,重新把融化的药膏补上。

室内水汽弥漫。帮忙洗沐的人轻言缓语,费了许多功夫,终于哄着浴桶里的人翻过了身,半截雪背悬空,水声阵阵,继续洗沐干净。

被裹在那件鸦青色直裾袍里抱出去的时候,长发湿漉漉地从肩头蜿蜒垂落,阮朝汐抬起终于可以活动的左手,扯住直裾袍宽大的广袖,挡住了脸。

轻描淡写地和她说一句‘心里起了不好的念头’,如今追问清楚了,竟然如此的……不可说。

身上一处都未放过,被彻底洗了个干净。

退让于她的坚持,遵从她身涉险境的决定,日日送她入千秋门的忍耐和煎熬,习惯于掌控一切的手在她身上失去的掌控,今日连本带利追讨了回来。

沐浴耽搁的时辰太久,白蝉不知何时悄然来过,又悄然离开,送来的整套衣裳整齐地叠在床头。

抱腹,内袴,单衣,窄袖短襦,间色长裙,一件件地穿裹上身。

滴水的长发打湿了肩头,阮朝汐的右手搁在月牙墩上,滴水发尾拢在左手,避免右边蝴蝶骨的伤处溅进水,脸对着床里头,一

时不知该说什么表面的镇静下心里乱得仿佛一团麻线。

她自以为了解身边的人了解的还是太少。看似清风朗月的郎君心里隐藏着许多不为外人探知的暗处。追问到底的代价太大了。

长发被拢了过去。荀玄微取来木架挂的布巾包裹住滴水的发尾一寸寸拧干的同时坐在床边和她说起。

“我心中喜悦。”

阮朝汐心里加速一跳。清凌凌的眼睛瞬间抬起含着薄嗔瞪视过去。但荀玄微望来的眸光温柔似水和她说的不是浴间里的情形却是另一桩事。

“刚才你站在门边对我说的那句‘心悦’我听到了。直到现在心中还是无尽喜悦。”

阮朝汐眉眼间的薄嗔缓和下去。她轻轻‘嗯’了声。

“我听到三兄说‘心悦’‘甘之如饴’心里也是喜悦的。”

她抬手摸了摸衣领下隐藏的细带。

替她拧干长发的这只手方才又替她穿起抱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后颈处拉起细带摸索了片刻打了个如意结。细带又绕过腰间按着敏感的腰背处仔细地打了个结。

阮朝汐避开视线抬手摸了一下后颈的细带“但穿衣沐浴这些事以后还是我自己做罢。三兄做的实在是太……”她咬了咬唇说不下去了。

“就这几日。”荀玄微温声保证“等过几日你右手的伤势好转自然任由你自己做事。”指腹捻了捻发尾“还有些湿你莫动

阮朝汐倚在温暖的怀里。她如今碰触到了清辉皎月背面的暗处隐约知道自己在宫里遇险当他凝视千疮百孔的染血殿门时表面什么也未显露或许已经压抑了许多情绪在心底。

等待头发擦干时她的视线时不时地扫过自己的左手腕。那处被衣带系着的力道并不重未落下任何痕迹。

垂下的视线飞快地瞥过身侧正在替他拧干长发的郎君。荀玄微神色如常声线和缓指腹轻轻地碰了碰发尾“干了。”

月牙墩上放了几盘小食常用的奶饼枣饼撒子细环饼甚至还有一小盘常给小孩儿食用的胶牙饧。

阮朝汐早上至今未用食浴间里闹了一场早已饥肠辘辘才咬下半个香甜的细环饼又被喂了一块甜滋滋的

胶牙饧。她捂着鼓鼓囊囊的脸颊吮着糖饴。

荀玄微取过一把玉梳替她梳理柔滑的长发。

“不怎么见你头上戴配饰。之前赠你的玉簪都落在云间坞未带出来

“老太妃赐下一支玉簪一支珍珠步摇。我在宫里时常戴那两支。但昨夜御敌头上戴簪子碍事我全摘了落在宫里忘了带出来。”

“等得空时我再替你刻一支。想要个什么图案?”

阮朝汐不假思索“还要兔儿。”

“我刻兔儿的手艺不大好。”荀玄微的声线里带了笑意。

“就要兔儿。不需要花俏的图样簪子上刻一只长耳小兔足够了。”

“那就刻兔儿。”荀玄微应诺下来放下玉梳起身。“这几日宫里事多我白日里都需入宫入夜后才能回来。”

“我知晓了。”阮朝汐坐起身“今日我不出去等你回来便是。晚上家里可要准备饭食?”

荀玄微原本站在床边正在挽起纱帐挂在两边铜钩上。动作顿了顿眸光注视过来眼神里带着某种奇异幽深的意味。

阮朝汐不明所以但盯过来的幽幽的目光莫名令她感觉哪里不对。“怎么了?”

“你提醒我了。九郎已离京等我再出门这处荀氏大宅里再无当家做主之人你想出行随时可以出行。”

荀玄微的视线从她身上转开淡淡道了句“我又有些不大好的想法了。”

“……”

阮朝汐把左手往身后藏“三兄!”

荀玄微继续把纱帐挂去两边铜钩高处“放心我知晓分寸不会做什么。阿般过来这里。”

阮朝汐被引着站去南边的直棂窗边前方对着主院门。荀玄微点了点那道虚掩的院门又依次指向远处的正门车马道最靠近巷口的乌头门。

“我晚上回来时这几道门会依次敞开仆僮会提着灯笼出迎门外动静不小你应当会很容易察觉。”

阮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这处两层小木楼坐落在荀氏大宅主院的后方身处二楼高处内外几道门看得很清楚。

“确实不难察觉。然后呢。三兄可是要我出迎?”

“倒不必你出迎。”荀玄微的

目光盯着远处的正门。

“阿般,你是心里有主意的。但凡你决意要做的事,便不会听旁人劝说,直往而无回,时常引起我的忧虑焦灼之心。这样罢。等我出去后,你白日里去何处,做什么,不要让我知晓。我眼里看不见,就当做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抬手指了指院门。“等我晚上回来时,只要你依旧好好地在楼上,让我看见,我便安心了。

阮朝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三兄,这岂不是……明晃晃的装聋作哑,假做不知。

“早和你说过,心里藏的不可说,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真正说出了口,其实并无甚道理可言。

荀玄微抬手把她柔软滑落的长发拢在肩头,“追根究底问了我,知道我心底并不怎么光彩的念头,现今可后悔了?

阮朝汐想了想,“不后悔。

“当真?不是嘴硬?

“不是嘴硬。告知我,让我知晓三兄心里的焦灼忧虑,好过独自藏着掖着,表面云淡风轻。唯一不好的,就是下次……下次好好说,别再拿衣带了。

荀玄微莞尔,蜻蜓点水般拂过她的手腕,握了握,很快松开了。

“我出去了。娟娘那处的事需得尽快解决。

“早去早回。

脚步声下了楼。

阮朝汐所在的这处木楼,年代似乎相当久远了,滴水长檐下修建了一圈三步宽的观景木廊,高处的风不小。

她站在木廊栏杆边,目送那道颀长身影出了院门,院门外等候的霍清川和徐幼棠迎了上去,片刻后,远处的乌头门敞开,一辆马车驶出大门。她即刻踩着木梯下楼。

刚才高处四下里一瞥,她望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

隔壁跨院里弥漫着苦涩药味。

莫闻铮正守着小炉熬煮汤药,蒲扇一下下地扇着火。傅阿池坐在小案边,专注地分捡凌乱摆放的药株。

“替我把茯苓和田七挑出来。莫闻铮并不回头,嘴里不耐烦地指点,“想学医,岂能辨不清草药?给你三次机会。辨其形,闻其味。

小案上摆放着新采来的十几株草药,洗净的根茎上还带着水滴。傅阿池一株株地捡起,仔细分辨形状,挨个闻了闻气味,又试探地挨个咬一小口草叶和根茎。

才咬到第三株时,莫闻铮隐约感觉声响不对,一回头,大惊失色,“别咬!里头有毒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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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冲过来夺走两株草药,“叫你辨其形,闻其味,谁让你上嘴咬了?

傅阿池理直气壮,“神农尝百草而知医理,我为何不能尝百草?

“你还有道理了?行,剩下的都无毒,你挨个尝一尝。告诉我是什么。

“这个是茯苓,这个似乎是当归?这个是党参,这个是……呸呸呸!

“哈哈哈,这个是黄连,认清楚了?不听劝的倔丫头。

“呸呸呸……水……

阮朝汐站在门边瞧着,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未惊动里头,转身出了主院门,往前院方向走。

半道上被等候已久的人拦下。

宫里带出来的夏娘子,早已脱下了宫里的女官服饰,换上了寻常襦裙,脖颈间触目惊心的一道鲜红割伤痊愈了大半,不影响走动说话了。

“妾前来辞行。夏娘子俯身盈盈拜倒,“救命深恩不敢忘。妾日后安顿下来,定会设立郡主的长生祠,日日焚香祝祷。

“我年少福浅,长生祠实在不必。阮朝汐把她扶起,“夏娘子打算去何处?小殿下即将登基,夏娘子是服侍过小殿下的旧人,可愿再回宫里?

夏娘子抬手摸着自己脖颈间的伤疤,苦涩地笑了。

“侥幸留得性命在,再不敢入宫,更不敢长留京城。妾早上去了趟净法寺,把宫中那些苦命的姊妹们的灵位尽数供奉在佛前。心事了结,明日就打算离京,还是回妾出身的东郡去。

再度大礼拜下,起身告辞,阮朝汐目送夏娘子离去。

主院往西行,沿着长廊缓行一刻钟到荼蘼院。

陆适之在灶火边生火,做饭,忙得满头大汗,院子里烟熏火燎。

“早上市集新鲜买来的莼菜,新鲜宰杀割下的羊腿肉,放在一起炖煮而成的莼菜肉糜羹,如何会不好吃!你小子是鼻子堵塞了还是舌头不灵光?

姜芝舀着碗里的肉羹,吃一口又放下,“闻起来倒是香得很,吃起来就是不好吃。你小子是怎么煮的?好好的莼菜和肉给糟蹋成这样?

陆适之气得扔了木勺。“就你小子嘴巴厉害,也不见李大兄抱怨什么。

李奕臣在旁边闷不吭声扒拉了半碗,一抹嘴说,“我觉得还行。比小时候吃的猪糠食和麦麸饭好吃。”

姜芝捧腹大笑。

阮朝汐在吵吵嚷嚷声里踏进门去,“三弟煮了羹?给我半碗尝尝。”

陆适之气鼓鼓地添了半勺肉羹,捧给阮朝汐,“别理老四那个刁嘴货。新鲜的羊肉莼菜羹,尝尝。”

阮朝汐谨慎地闻了闻,肉香里混着新鲜菜香,她舀起一小勺肉糜羹,安慰说,“闻着还不错,吃起来不会差到哪里去……咳,咳咳。”

嘴里的半勺羹在舌尖滚动,艰难地咽下。

“四弟,羊肉要放调料去腥……莼菜也需先放盐水里沥一遍,引出了鲜甜味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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