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命我来此处寻母亲,商榷祖母寿辰之事。”
那人声音一如既往,冷肃的、庄严的,像这座宫墙,像他的东宫、他的千秋殿。
王若芙心口忽然好痛,她用半年时间想忘掉的痛在这一刻通通席卷而来,逼得她无法呼吸。
她恨,但恨之前,更怕。
她怕见到这个人,怕再被这双眼睛掠夺进去,于是刚刚说过的天高海阔,刚刚明白的一枝一叶总关情,便都成了再也捉不住的镜花水月。
她再也不要这样!不要做昭阳殿早衰的寒鸦,不要杀死才刚刚开悟的自己。
王若芙慌不择路,抓住了王若兰的衣袖。王若兰微蹙眉,却还是俯身问她:“三妹妹?你怎么了?”
王若芙喉咙很干,声音嘶哑,“阿姐……我不大舒服……”
王若兰匆匆扶着她,“刚才还好好的……”
若兰抬头望四周,崔皇后正要离开,众人跪拜送别,她忙拉着王若芙跪下,一边低声道:“皇后与太子马上就走了,等下我扶你坐下。”
王若芙艰难抬眼,朦胧间看见殿外冷然的影子,雁灰色的袍,袍角是四爪金龙。
萧颂,萧子声。
国朝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陛下。
阿芙的子声哥哥,王氏的灭族仇人。
她的爱应在他身上,恨应在他身上,连命都丢在他身上。
天地不仁,凭什么让他们再重逢?
王若芙没带任何人,随口扯了个理由逃出明光殿。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自省了无数次的冷静在这刻浑都忘了。
披风仍在王若兰手里,王若芙就这样单薄地逃了,逃到一座幽静的寂寥的池边,满池枯黄的叶片,池水被挤得没有流动的空间,死寂地沉在那里,再大的风刮不起一丝波澜。
她悚然后退半步,才发现自己跑到了莲华池。
洞房花烛,萧颂说他最喜欢莲华池边,撑着荷叶踩雨点的阿芙。
入主昭阳,萧颂为她捧了满怀红粉莲花,从此最美的芙蓉不在莲华在昭阳。
君恩早断,王若芙听闻萧颂铲光湖中所有莲花,填平莲华池造起一座锦绣楼。
哦,陆贵嫔似乎叫锦仪。
王若芙茫然立在无人的天地间,风吹过,盈满衣袖。
她想,长风,且将我卷走吧。三千丈摔落,我也认了。
她不自觉地后退,碰到一块石子,险些摔倒,然后又站稳。
王若芙在风里不敢动了,向前向后都是错,她该往哪里去?天地可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姑娘?”
“……三姑娘?”
“可是恒府的三姑娘?”
一声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王若芙迷茫地循声看过去,模糊间看到假山后淡青色的影子,疏朗地立在那里,像昭阳殿里种的翠竹,也像一座秀挺的青山。
但是她见过山吗?
似乎又没有,那人便是她见过,惟一的青山。
王若芙喃喃问:“您……是谁?”
那人走近了,王若芙眼前越来越清楚,她仿佛是个才复明的盲人,看清了眼前人的长相。
他有俊秀的眉,桃花一般的眼……
王若芙倏地一震,出走的神魂都回来了似的。
她匆匆低下头,方才意识到直直盯着人有多无礼。
“抱歉,我失礼了。”
“无碍。”那人随意道,“所以您应是恒府的三姑娘,对吧?”
王若芙微蹙眉,“我误入此处,多谢您为我引路。现下我就走了,偶遇一面,实在不必多问名姓。”
“我是林世镜,景姿姑母的侄儿。”
王若芙抬头,听见这人自报名姓,莫名松了口气。
原来,原来……他就是林世镜。
原来上一世她那段未成的姻缘,就是与眼前这个人。
林世镜又道:“知晓姑娘名姓,只是因为造访恒府时,曾匆匆掠过一眼。三姑娘没注意到我而已。”
王若芙紧绷的脊背松懈下去,林世镜在她眼里更清晰起来。
竹篁青的袍,袖口是银丝绣的一朵一朵很小的芙蓉,玉腰带下垂着一块剔透的麒麟白玉佩,缀了柔蓝色的流苏。
王若芙想起林夫人说,阿芙今天像蓝幽幽的一汪水。
那眼前人,该是青凌凌的一片山。
王若芙掐着分寸后退半步,唤他:“表兄。”
林世镜微讶,也学着她退半步,笑道:“表妹。”
他问:“方才表妹是走错路了?怎的在莲华池前站了这么久?”
王若芙道:“看枯荷可怜,一时怔住了。”
林世镜明显不信:“枯荷可怜?适才表妹那样委屈,原来是在怜惜这些残叶啊。”
王若芙仰首问他:“表兄名满洛阳,难道也落了俗,只许人怜娇花,不许人遗憾残叶了?”
林世镜目光越过她,看向莲华池内的黄叶,“若是旁的花,更怜惜残叶便罢了。但这是一池芙蓉。”
王若芙疑是自己听错了,一抬眸,却正正撞进林世镜眼里。
他当真生了副好皮囊。眉似远山眸如寒星,俊朗得很干净,桃花眼一挑,又很多情。
王若芙平白想起昭阳殿的竹,昭阳殿的花。
她失宠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日夜空对着的,只有这座殿宇里清高的竹、多情的花。
王若芙不再看他,她无助地想:但这一池芙蓉,早不值得,任何人怜惜。
王若芙没有话说,她匆匆一礼,循着原路回了蕙草殿。
王若兰的理由找得很好,席上没有人在意她迟到,延庆公主甚至关切问她身体如何了,可还觉得蕙草殿闷?
王若芙摇摇头,“出去走了一圈,好多了。”
楼凌朗笑,“我说了吧,人闷在屋子里写文章会写坏的,还是要出去锻炼锻炼!”
王若芙和延庆公主跟着她笑,连王若兰也动了动嘴角。
宴席到末尾,方才被突然叫走的崔皇后才回到蕙草殿。金黄凤袍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只在离开前问了王若芙一句,若芙会画画吗?
崔皇后神色泰然,如章华殿青绿色屏风上,扬颈孤鸣的青金凤凰。
王若芙道:“只会一点,微末技艺,拿不出手的。”
崔皇后不再多说,长袍曳地,披帛翻涌,渐渐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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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内的夜色深得像泼了墨,厚厚的云压下来,仿佛压到人的头顶。一弯惨白的的弦月遥挂天际,细的、锋利的,如一柄银色弯刀。
王若芙一步一步走着,在狭长的宫道上。血红的宫墙无限逼近,越来越窄、越来越窄,直到将她挤压、碾碎,变成一地的血,变成搅散的骨肉。
她向后看,身后是缓缓关上的宫门,古老的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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