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外孤月隐,窗下草丛秋虫时时鸣。
书生在书箱中一顿翻找,数了一百文钱,整整齐齐码在石头前,同她拱手作揖道:“有劳小娘子照拂。”
许是因为与香烛纸钱放在一块,池微隐隐嗅到了纸钱的气味,又想到闻道长家中的胭脂鬼,身上也是这样的气息,不禁有些发怵。
万一是冥钱呢?她不太敢收。
两两沉默,好生尴尬。
那书生不自觉开口:“小生敝姓唐,名怀恩,敢问小娘子是哪里人士?”
池微道:“姓池,临安人士。”
此去临安不过二三十里,比起行万里路,此时不过刚出了家门。
唐怀恩道:“小生亦是临安人士。”
“哦。”池微只顾往火堆里添柴,没抬头。
唐怀恩无言,这是面对雇主该有的态度?
听着屋内生柴哔剥,屋外狂风大作,却迟迟未闻雨声。
他径自起身,想往屋外去,池微折了根枯枝,随手一扔,钉在门框上,道:“别出去。”
他道:“小生欲更衣。”
池微道:“已经三更天了,忍着。”
祠庙里燃着的篝火,火舌张牙舞爪,星火直燎到房梁上,烤得她面皮发热,却仍觉得后背寒津津的。
她转身翻着包裹,寻着那枚师父给的护身符,看着那文文弱弱的书生,又看看同样柔弱的自己,于是终叹口气。
罢了,还是自己留着吧。
再抬头时,那书生已然色变,指着她的身后哆哆嗦嗦:“你……你你你竟是……”
“我怎么了?”池微回头一看,空无一物。
她只顾低头敲着那毫无反应的玉盘,自然不知,落在那书生眼里,她身后的墙面上投下一道庞然兽影,双目猩红,张着獠牙。
未等她反应,唐怀恩忙背起书箱落荒而逃。
池微跑出门去,冲他喊道:“钱不要了?”
回头看着石头前那几摞孤零零的铜板,竟成了无主之财,当真可怜,便由我暂且好心收留着吧。
可又回想师父的教导,不能收此不义之财。
池微咬咬牙,下定决心,还是忍下心中惧怯,抱着神祠中的夜明珠追了出去。
那人走不出这片荒野,只能沿着来时路不停地打转。
脚踩着枯草窸窸窣窣,旷野之中回荡着女子阴恻恻的哭声,听得池微头皮发麻,耳侧嗡嗡。
她停了下来,捂着耳朵气喘吁吁,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净心诀。
再看向零落芒草中的书生,好似魇着了,只顾着慌忙而逃,竹书箱上多了些什么东西,他也浑然不知。
“大哥……求你别跑了。”
夜行无火,月色也被重云遮蔽。
池微却清楚地看到,坐在书箱上的那只女鬼,长发散披,随着他在崎岖的陌上颠簸,湿答答的头发缠绕在脖颈,遮去其下的鲜血淋漓,七窍流血。
而池微一副疲惫之姿落在她眼里,却引得她咯咯发笑。
远处祠庙外拴着的驴也在叫。
好吵。
追了许久,池微终于追不动了,索性停了下来。反正,如今谁也走不出这鬼地方。
她捧着玉盘碎碎念叨着,不管是师父还是师兄,好歹有个人来帮帮我吧。
可惜,没有人搭理她。
好在那书生是终于跑不动,停下了。
坐在书箱上的鬼怪,在诡异的骨折声中转动头颅,黑而长的发丝从头顶垂下,缠住了书生的脖子。
池微暗道不妙,紧握玉盘,一手掐诀,叽里咕噜念着咒,只是毫无反应。
没有金光乍现,也没有天罗地网。
“救……救命。”
梁怀恩半跪在地,扯着勒住脖颈的发丝,几近喘不过气。
池微忙冲上去,抄着手中玉盘,便朝那女鬼头上招呼了两下。头骨轻易地碎了,沾了她满手的血污。
女鬼转过头来,一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她。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砸几下,书生踉跄着起身,书箱上的女鬼顺势滑落,扑在她身上。
池微大叫出声:“啊——”
“鬼啊!”
一时间,那鬼怪也被她身上的护身符灼烧得吼叫出声。
她忙念道:“生居天地,禀受阴阳。请神下降,与我神方。诛尽鬼谋,收摄不祥。急急如律令!敕。”
玉盘之上,金光乍起,驱散了鬼魅。
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女鬼,化作一团黑气消散,脖子上再无湿漉漉的长发垂下。
终于念对了,池微躺在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听着心跳如擂鼓鸣响。
那书生也才刚顺了气,面色涨红,只是见了她,依旧是跑。她伸脚去绊,前者一个趔趄摔在干草堆上。
池微骂道:“有没有搞错,你不怕那鬼东西,怕我?”
只见他抱头泣涕:“狐仙饶命,小生无意冒犯,愿将财宝悉数奉上。若真要索命,只求您准许我去祭拜完亡妻……”
“你看清楚,我是人,不是妖精。”池微坐直起身,烦闷至极。
梁怀恩此刻哪敢抬头,依旧蜷在稀疏的芒草中畏畏缩缩。
“回去。”她开口,是命令的口吻。
见他嵬然不动,池微手中玉盘哐哐朝他天灵盖上乎。借着夜明珠的微光,见他的双眸恢复了片刻清明。
“清醒了吗?”
池微又重申道:“回祠庙里去!”
梁怀恩点头,捡了散落的香烛,背上书箱,与她一并走在生满野草的荒道上。
池微问他:“你书箱里的东西极易招鬼,这一带饿死鬼多,确定还要带着么?”
他揉着吃痛的脑袋,却不曾犹疑,只道:“须得去祭拜亡妻……”
“……”池微一时语塞,命都快没了,还想着这事呢。
梁怀恩紧紧扣着书箱的肩带,又问:“池娘子,你会驱鬼?”
“嗯。”她神情恹恹,“会一点。”
他问:“小生斗胆,明日一早,可否请你带我寻到上山的路?”
池微道:“迟衡山,且不论有无豺狼虎豹,说不定山上有很多坟冢,亦有执念不散的孤魂野鬼……”
似乎意识到他这也算不情之请,梁怀恩叹了口气,道:“抱歉,恕小生唐突,本就是我的私事,不该劳烦您的。”
池微道:“陪你上山,是另外的价格。”
梁怀恩道:“您开个价吧。”
她略略忖度,道:“五百钱。”
“……”梁怀恩总会被她开口前的气势唬住,总以为这人会狮子大开口。
且当她是个积善行德的修道之人吧。
回到祠庙里,见石头前的铜板已被收走,他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取了钱袋来,将几粒碎银悉数奉上,郑重道:“小生此行只带了这些盘缠,悉数奉与小娘子,还望您收下。”
“真……真的?”池微见了银子,登时两眼放光,连步子也挪不动了。
早说你这般大方啊,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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