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支言躺在床上,阖目良久却无半分睡意。她侧首望向案几旁那道身影,只见一抹清隽轮廓。
她心下辗转,终究难安。大哥大嫂一家处境未卜,若当真有个闪失,这该如何?
思及前世亲王府倾覆之时,太傅府亦未能幸免。记忆中最痛彻的,莫过于上断头台时,他们太傅府一家老小都被关进了大牢。
而眼下情势已容不得半分迟疑,若再任其发展,只怕又要重演那血泪交织的惨剧。
权倾朝野的薛亲王其势力一日不除,这江山便永无宁日。一山不容二虎,皇帝怎么会允许一个亲王权势滔天。
而薛亲王又对嫡长子薛廷衍极为倚重,几乎将所有权柄都交给了他,便是薛召容立下的赫赫战功,到头来也全成了他的功绩。薛亲王这是在亲手雕琢一个未来的帝王,一个若自己无缘大位,能将其推上龙椅的帝王。
皇权之争向来如此,父子相疑、兄弟阋墙,几乎可以用残忍形容。
如今亲王府频频向太傅府与将军府示好,其心昭然。若她或义沅姐姐当真有一人嫁入亲王府,亲王府的势力必将如虎添翼。
而这般动作,又岂能瞒得过那位九五之尊?天子坐明堂,眼观八方,或许亲王府的一举一动,早已被纳入帝王筹谋之中。
今日这场变故,未必不是皇家手笔。要撼动根深蒂固的亲王府谈何容易?倒不如从他们这些依附的臣子身上层层剥茧。
近日翰林院学士有意告老还乡,兄长沈支禹有望胜任,可基于他们与亲王府的微妙关系,皇家岂会轻易应允?
前世此时,大哥突然被调任外放,待归来时,翰林院早已易主,而后不过年余,亲王府倾覆,太傅府与将军府也接连遭殃。
天子手段雷霆万钧,就那般将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野心勃勃的薛亲王最终还是未能斗得过皇上。
思及此,她只觉胸中窒闷难当。如今这局势,但凡与亲王府有半分牵扯,便是将全族性命悬于刀锋之上。
她凝神思忖,不觉轻叹一声。屋内静极,这声叹息便格外清晰。薛召容闻声问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望向他挺拔的身影,轻声道:“只是难以安眠。有桩事,想与你说说。”
“好,你说。”
沈支言:“近日你与我二哥接的皇差,恐是局中局,需得你与二哥细细商议,万不可贸然行事。这桩命案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皇家步步设套,稍有不慎便会深陷其中。”
“此案关键在于那死者嫂嫂身上,若能寻得此人,或可破局。你们查案的行踪估计早已被人盯上,不若先暂且寻个由头推掉,然后专注府中事宜。你在亲王府中,许多事身不由己,多是因你父亲太过强势,但是我希望你能争取到一些利己的权力。”
“淑妃与太师府那边,也需得你多留心。过几日就是太师的寿辰,届时虽未必邀你,但你要想办法进去。太师府与后宫牵连甚深,若无十足把握,很难撼动,或许生辰宴就是一个发现有力证据的机会,你要把握住。”
薛召容静静听她说完,更是确定她并非寻常,应是与他有着同样奇怪的记忆或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不打算这个时候寻问她,因为依他们目前的关系,她定然不会说,也有可能把他推得更远。
他思忖片刻,应道:“好,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往后你若有什么要提点的,尽管直言。这几日,我都会守在你身边。”
他说这几日都会守在她身边,这句话让她有些意外,前世与他相处年余,却从未听过这般亲密的言语。
她在心中轻叹,轻声道:“天光尚早,夜里寒凉。你身上带伤,不如先把被褥铺在地上迁就一夜。”
到底是不忍心的。
他却回道:“不用,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处理完已经好多了,他也早已习惯了伤痛。
他拒绝,她也不再多言,阖目躺下。半梦半醒间,刑场上的血腥气又漫了上来,刽子手的刀锋映着惨白的日光,梦境反复撕扯,她在冷汗涔涔中辗转,直到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方又睁眼。
薛召容正坐在榻边,手中绞着一方湿帕子。她想开口,喉间却似堵着团火,只溢出几丝气音。
薛召容见她醒来,将湿了的帕子覆在她额上,道:“你发了高热,药就快煎好了,待会喝下就会舒展些。”
她艰难地动了动唇,依旧发不出声来。
他取来软枕垫在她腰后,清声道:“大夫说你这身子受不住伤,反反复复地发热也是常理,熬过这几日便好了。”
他对于伤后症状倒是熟悉,自己这副身板几乎练就了钢铁不坏之身,时下也胀痛得厉害,不过能忍。
她望着他担忧的神色,微微蹙起眉头,勉强开口道:“既如此,为何不送我回府?家里有更好的大夫。”
她现在很想回家。
“我怕回去有闪失。”他道。
“那是我的家,哪还有比家更安全的。”
家。
可是于他而言,家从来不是安全的。往日受伤,他宁肯躲在偏僻的院落里独自舔舐伤口,也绝不敢轻易归家。因为在父亲眼中,受伤就是无能的表现,家并不是可以疗伤的地方,还可能是受罚的地方。
所以,他本能地把她留在了这里,觉得待在自己身边最安全。
沈支言望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倒也明白,于他而言,“家”从来不是温暖的港湾。她自幼承欢父母膝下,得兄长呵护,遇事自然想着归家求庇佑,可他却恰恰相反。
“先给我倒杯水吧!”她干裂的唇瓣微颤,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闻言立即转身斟茶,小心翼翼地托着她后背将其扶起,然后把茶杯递到她唇边。
温水入喉,她这才觉出几分清明。时下她整个人滚烫得厉害,倚在他怀中,连他的衣襟都被她煨得温热。
“是我不周全。”他带着歉意道,“只觉自己能熬过去,却忘了你与我不同。缓一会我便送你回府。”
他从前未与女子接触过,好像很多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生活的环境不同,性别不同,所承受的能力也不同。
她见他不似前世那般执拗的模样,这般带着点歉意倒是有几分随和。
现在想想,或许他本就是个有温度的人吧!只是在冰冷的地方待久了,只是在糟糕的婚姻里伤透了,才变得那么冷漠,那么霸道。
看看现在,在成婚之前,他还是可以与她心平气和交谈的,也会表现出温柔的一面。
终归还是那场不顺心的婚姻生生把人磨疯了。
在那场婚姻里,他何尝不是个受害者。
他见她满眼复杂地瞧着自己,耳根倏地红了,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她因高热被烧得极艳的嘴唇。
那唇,比熟透的樱桃还要好看。
他好像知道是什么味道,也好像再尝一尝才能确定。
他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喉结。
她见他变了眼神,急忙把脸别到一旁。
而他却情不自禁地往前倾了倾身,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腰。
她脸颊烫的厉害,也不知是烧得还是羞得,发觉他的臂弯在一点点收紧,轻吟了声:“身上燥得很,你松开我些。”
他没松。
“言儿。”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只见沈支言的父亲沈贵临带着几人焦急而来。
沈贵临望见榻上抱着的二人,顿时僵住了。
沈支言看到父亲,急忙推开薛召容,眼眶倏地红了,唤了声:“父亲。”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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