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我心漪漪。
谷雨时节,一连数日落雨不停。
廊沿下雨水如幕般落,灰蒙的天色照进绛清殿内,将殿中红艳的嫁衣都衬得沉闷。
殷乐漪倚在窗边观雨,回眸轻轻瞥一眼嫁衣便收回了目光。
她远嫁真国,所需用度一切按照公主成婚的礼制。
便是这件嫁衣,虽是宫中绣娘耗费半月光景日以继夜的赶工出来,但每一处针脚花纹都无比的精美华贵。
然而这件美丽的嫁衣自送进绛清殿后,殷乐漪便一次也不曾试穿过。
二八年华的少女情窦初开时,免不得会幻想自己未来出嫁之日,穿上嫁衣的样子。
从前殷乐漪无忧无虑时,也有过这样的憧憬。她会想她要嫁的夫君是何模样,对方又是怎样性子的人,他可会心仪她一生一世,同她白首不分离。
她会想许多许多,但独独不曾想过自己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远嫁给素昧平生之人。
陆乩野知道此事后又会如何呢?
殷乐漪猜想他大约会怒不可遏吧,明明答应自己答应他待他归来,殷乐漪便嫁给他,可殷乐漪又一次出尔反尔骗了他。
陆乩野那样的性子,容不得欺骗和背叛。他定会恨她入骨,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可是这一回,殷乐漪连陆乩野恨她的模样都不能再见到了。
“公主……”木槿合上伞,提着食盒急急忙忙地跑进殿中,“奴婢方才在门口拿晚膳时听见那些内侍在谈论边关……说是边关战事大捷!”
殷乐漪怔怔,似有些不信,“……大捷?”
“是,大捷!太子殿下将蛮夷击退了!”
没有放任蛮夷踏破山河,屠戮百姓。
在复仇和天下苍生之间,陆乩野他选了苍生万民。
他没有选择成为祸乱天下的刽子手,他的手上不会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史书万民不会唾骂他是千古罪人。
殷乐漪思及此处,忧愁多日的面容上总算浮现出一抹浅笑。
“公主为何哭了?”木槿放下食盒走向她,满脸关切。
殷乐漪抬手抚一抚自己的眼睛,摸到一片湿润。她应该为陆乩野感到开心,因为他没有走上不能回头的歧路,这眼泪落的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公主,边关大捷太子殿下一定会马上赶回来的。”木槿劝慰她,“说不定太子殿下便能阻止公主嫁去真国,太子殿下他那般的珍爱公主,定不会让公主远嫁的……”
殷乐漪听完木槿这番言论,忽而悟得自己这泪是为何而落,不过是因她无法和两情相悦之人长相厮守罢了。
“木槿,你不必安慰我。”殷乐漪拭掉面上的泪,“明日我便要随真国的使者一同离开了,
我和他此生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边关距都城远隔千里,纵使边关大捷,身为主将的陆乩野亦不能在一夜之间赶回来,出现在她面前,她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木槿也明白公主出嫁一事木已成舟,不是她几句劝慰之言便能安抚的。
“木槿,你是魏国人。让你随我远去真国,你恐怕这一生都再难回到魏国。”殷乐漪对木槿推心置腹,“明日你就留下来,不必陪我去真国了。”
殷乐漪尝过被迫离开故土家国的酸楚,她不愿让木槿再尝一次。
“公主……”木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奴婢若不去,往后谁在公主身边贴身侍奉公主……”
殷乐漪抿唇轻轻笑了笑,“木槿,人不要轻易的离开自己的故土。你留在魏国陪在我母亲身边,我去真国也能去得安心些。”
殿外忽然起了一阵疾风,吹得雨丝飞斜。摊放在书案上的宣纸也被吹起,落了满殿。
木槿怕在殷乐漪面前失态,赶忙别过脸去捡,“公主先莫对奴婢说这些……”
木槿揉了揉泪眼,弯腰一张张的去将宣纸捡起,有几张吹得远,落到了公主的床榻上,其中有一张更是夹在了软枕和床架的缝隙间。
木槿只得将软枕拿起,捡起宣纸时,愕然发现缝隙里竟藏有一封信。
“公主,奴婢在床缝里寻到了一封信。”木槿拿着信走回到殷乐漪身边,“这信可是公主遗落的?”
“我不曾遗落过信。”
殷乐漪从木槿手中接过陌生的信,拆了蜡封,将装在里面的信笺拿出来放在眼前展开。
这是一张红底墨书,洒金的字体上洋洋洒洒的写着——
【纵世事白云苍狗,我心漪漪】
落字:陆郎。
殷乐漪目光凝滞在这一行字上,神情有些懵懂又有些茫然。
“公主。”木槿轻声,“这莫不是太子殿下给您的婚书?”
红艳的喜色,落笔留下的是她唤他最亲昵的称呼。他还写着,纵世事白云苍狗,陆郎心中唯向漪漪。
这不就是他为殷乐漪亲手写下的婚书吗?
殷乐漪咽了咽喉,哑声开口:“……木槿,你先下去罢,我想歇息片刻。”
“是。”木槿安静的退出殿内。
殷乐漪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张婚书,她不知陆乩野是何时留下的,他既然早已备好为何不直接给她,反而选择不声不响地藏在她枕下。
这样藏掖的行事作风,一点都不像他。他难道就不怕这纸婚书她根本就瞧不见吗?
他心思是那样的缜密,永远算无遗漏,一切都该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他不会不知道将婚书藏在她
的殿中,便会
有遗失的可能。
但陆乩野却还是选择这么做了,他既希望殷乐漪能看见这封婚书,又希望这封婚书不见天日。
陆乩野多么的矛盾啊,可偏偏在这一刻的殷乐漪,竟能读懂他矛盾的心。
他怕殷乐漪会拒绝他亲手为她写下的婚书,怕殷乐漪在看见他的心后将他再一次拒之千里,更怕殷乐漪不想懂他的心。
陆乩野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在殷乐漪面前也会变得患得患失,举棋不定。
殷乐漪的泪落在婚书上晕染开来,她忙用手轻轻拭掉那颗泪,不让泪水晕湿陆乩野留下的字迹。
兽吟声低低的响起,殷乐漪回眸望去,止戈不知何时悄然潜入了殿内,踩着无声的步子到了她跟前。
止戈仰头蹭掉殷乐漪脸上的泪,它谨遵着它主人的命令,代陆乩野看顾好他心悦的少女。
殷乐漪俯身抱住止戈的头,泪水再也止不住。
一场雨下到深夜方歇。
子时三刻,本该是夜深人静之时,越国公府内却灯火通明。
前院中站满了整装待发的士兵,陆蒙身着甲胄,手握**立在众人跟前,沉声道:“君王**,残害忠良!我陆家满门皆为大魏抛过头颅、洒过热血,上得起江山社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宣帝却因猜忌便要将我陆家赶尽杀绝,如此暴戾残忍的君王不是我等该拥护的明君!”
“而太子殿下文武双全,有惊世之奇才,更有治国之大能。今日边关又传来太子殿下击退蛮夷的捷报,这样的君主才是我等该拥护的明君!”
陆蒙将**往地上重重一杵,掷地有声道:“君王**,残害忠良,死在**手中的忠臣良将不计其数,大魏苦**久矣!”
“今夜尔等便随我杀入皇宫,斩下**头颅,匡扶魏国社稷,拥护明君登基!”
陆蒙征战多年,这一批士兵都是跟随在他身边的心腹,对他忠心不二。
但弑君推翻**没有回头路,众人听他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军心被振奋,都生了赴死之心。
只听陆蒙一声令下,越国公府后院的门被打开,士兵们成群结队的从这扇门中离去。
明日芙蕊公主远嫁真国,宫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芙蕊公主出嫁这件事上,这是陆家动手的最好时机。
陆长廷领头翻身上马,他身着甲胄,褪下文官的含蓄内敛,周身的气场都有了一股武将后裔的凌厉。
陆蒙断后,待最后一队士兵离开越国公府,他也要踏出府门之时,一支箭射到了他的脚下。
陆蒙脚步一顿,回头往院中一瞧,越国公正举着弓正对着他,“你今日要是敢行这大逆不道之事,你我父子二人便恩断义绝……”
陆蒙静静地注视越国公良久,眼中忽而出现一抹厌恶,“我和父亲纵然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但我和妹妹亦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妹。”
“我的妹妹是陆家嫡出的小姐,都城中的第一贵女,她本该嫁个爱她怜她的夫君,再生一个聪明孝顺的孩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可只因宣帝一己之私,便强掳了她毁了她的一生!这还没完,等她好不容易嫁了个人品贵重的夫君,都快要从那场祸事中走出来时,宣帝又将她的夫家满门屠尽。”
陆蒙不惧父亲的弓箭,身形佁然不动,“而你身为她的父亲,却一昧的忍让退让,只知愚昧的效忠那个害你女儿的禽兽!”
越国公握弓的手臂颤抖,苍老的双眼里溢出泪水,“住口!”
“今日谁也拦不住我!”
失去胞妹的痛被陆蒙压在心底多年,今日他将带着这份仇恨杀入皇宫,斩下**的头,祭奠胞妹的亡灵。
陆蒙挥袍毅然决然的离去,留越国公一人心绪动荡的站在原地,往日威风凛凛的神气被击垮,一刹那仿佛苍老了许多。
只听老人用年迈的声音喃喃:“我真的做错了吗……”
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亲生女儿,早已不在人世。
公主远嫁,天边暗色未尽时,绛清殿中便有宫女们鱼贯而入,为公主梳妆打扮。
理云鬓,梳发髻;簪头花,戴凤冠;描娥眉,点绛唇。最后再将嫁衣为公主穿上身。
晨光洒落进殿内,照清铜镜中印出的少女。
面若芙蕖,娇如花蕊,美目流转间顾盼生辉,如火的嫁衣将她的颜色衬托的极艳,美得不可方物。
“天上的仙娥恐怕也没有公主这般美的……”为公主理嫁衣的宫娥如是说,“那真国三皇子能娶得公主这样的美人,真是他天大的福分。”
殷乐漪神情淡淡的,闻言没有不悦亦没有欣喜。
木槿皱眉斥责道:“你是哪个宫的婢子,怎的这般多嘴多舌?”
那宫娥霎时有些无措,她不过是见芙蕊公主生得美,便从心的夸赞公主,实在不明白自己那一句话说错了。
“罢了。”殷乐漪垂下眼帘,不愿多看铜镜中身着嫁衣的自己一眼,“何时出发?”
“回公主,快到出发的吉时了。可是却扇的团扇还未送来。”
女子出嫁须行却扇礼,以团扇掩面,方能出行。
木槿道:“公主,奴婢去催一催。”
殷乐漪叫住她,“不必了,既然没有送来那便不要了。”
她的亲事定的仓促,魏宣帝急于将她嫁出魏国,礼数上又怎会真正上心。
“可是……”木槿欲言又止,“公主。没有团扇掩面,失了礼数会不吉利
的。”
殷乐漪声柔语轻:“那便让它不吉利罢。”
远去异国,嫁给她不喜之人,这个开头便是不吉利的,又何必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呢?
殷乐漪转身从铜镜前离去,吩咐道:“出殿罢。”
绛清殿封锁了半月有余的大门在今日得以打开,殷乐漪跨过门槛,嫁衣迤逦的裙摆从上面划过。
红绸点缀的步舆停在殿门前,殷乐漪踏上步舆之前,看向立在一侧的御林军,“我在出宫之前,可否前去见我母亲一面?”
御林军答:“陛下吩咐,公主和贵妃往后便是两国之人,不会再有重逢之时。相见也只会徒增伤感,不如不见。”
殷乐漪掩在袖袍下的手不由得捏紧,几息之后她还是放弃了挣扎,顺从的坐上了步舆。
她回眸看向底下不知何时早就哭成了泪人儿的木槿,对她轻声道:“木槿,去雍华殿罢。等往后到了出宫的年纪,再嫁一个和你两情相悦的郎君。”
木槿泣不成声:“公主……”
殷乐漪弯唇浅笑,帷幔被宫人放下,挡住了她与木槿相交的目光。
而木槿只能在原地哭着,看着载着公主的步舆渐行渐远。
殷乐漪独坐在步舆中,四周的红绸被急风吹得翻飞,她凤冠上的流苏亦被吹得轻响。
黯淡的天幕中透出一缕天光,是疾风骤雨来临前的前兆,处处都透着压抑。
殷乐漪神色郁郁的望出去,她望了许久,久到心绪平静,思绪回笼,忽而敏感的察觉到一丝异样——宫中没有巡逻的御林军。
除了奉命看守她绛清殿的几个御林军外,这一路过来,她不曾见到一个巡逻的御林军。
这不对劲,即便是知晓她今日要出嫁,怕御林军冲撞了她的步舆,可事关天子的安危,这宫中最大的布防亦不会撤下。
更何况她只是个名义上的公主罢了,魏宣帝不会为了她而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宫中无论发生多大的变故,天子都不会主动撤下护卫自己的御林军,除非是有人故意让御林军“消失”,御林军“消失”便意味着天子的安危不受保护,有人可以趁机在宫中行事。
是宫变!
殷乐漪抓住护栏的手指不由得收紧,她不关心魏宣帝是生是死,但她的母亲还在这宫中,不论她的猜测是对是错,她都要去确认母亲的安危。
“停轿……”殷乐漪提高声量,“停轿!”
抬步舆的内侍动作不停,“公主殿下,真国的使臣就在前方,此刻停轿怕是不妥。”
真国使臣的队伍候在不远处,和亲公主乘坐的马车也早已停放在此处。
内侍们落了轿,殷乐漪掀起帷
幔走出来,对真国
的使臣快速道:“宫中或许发生了变故,还请容我回宫查看一番。”
她说罢便抓起冗长的裙摆转身往宫中跑,可这一幕落在真国人眼中便是芙蕊公主不愿嫁往真国,想要逃婚。
“公主要逃婚!快拦住公主!”
殷乐漪嫁衣沉重繁琐,不过跑去几步便被真国的侍女抓住带了回来。
“公主既然已被大魏天子赐婚给我们真国的三皇子,纵使心中再不愿也必须嫁到我们真国去。”
殷乐漪急切道:“可魏国宫中或许早就生了变故,现在贸然出宫,几个宫门或许都已经……”
不待殷乐漪把话说完,他们便不由分说地将殷乐漪按上马车。
真国使臣一路到了宫门,见宫门紧闭,一队身着甲胄的兵马拦在此处,便上前去询问。
“我等今日要护送芙蕊公主的和亲队伍返回真国,不知为何要将宫门紧闭?”
殷乐漪掀开帷幔,见立在宫门前的领头之人赫然是陆长廷。
他是文臣却身穿甲胄,进入宫闱也不卸下兵器,堂而皇之地拦在宫门前,一切的反常让殷乐漪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大半。
陆家知道今日芙蕊公主出嫁,真国使臣返国,夜里动手时便特意绕开了二者,前者是为他们陆家人的死心,后者则是宫变是魏国的国事,让他国知晓看了笑话便是伤了国体。
陆长廷看了一眼殷乐漪,面上闪过纠结之色,最终还是走到马车下,向她开口:“公主选择嫁去真国,或许是公主最好的归宿。”
陆乩野要登上天子之位,陆家便不能眼看着他将亡晋公主这个隐患留在身边。
殷乐漪压低声问:“你们越国公府要做什么?你们可会留我母亲性命?”
陆长廷蹙了蹙眉,宣帝被他们处死后,位面节外生枝,恐怕就连皇后都要跟着“殉葬”,更何况一个贵妃。
但这些话他不想向芙蕊公主挑明,吩咐属下,“开宫门,恭送芙蕊公主出嫁。”
陆长廷的反应在殷乐漪看来,便是他们绝不会留母亲活口。
思及此,殷乐漪心中更加不安,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止戈——”殷乐漪高声呼喊,“止戈——”
旁人不知她在唤谁,陆长廷却在听见这个名字后面色唰的变了,正要唤人戒备,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一道黑影忽然出现,从他们头顶上方矫捷的掠过,一头高大的狼王落在了公主出嫁的马车上。
它仰头长嚎一声,浑身的皮**竖起,目怒凶光地注视着四周的人。
凶猛的野兽一现身,便吓得人们四散而逃,止戈跳下马车,一口咬住车上马夫的腿,马夫惨叫着被拽了下来。
殷乐漪趁此空隙
跳下马车,在止戈的保护下往宫里的方向跑去。
陆长廷拔箭想要射杀这狼王,又想到它是陆乩野的爱宠,陪着陆乩野上过不少战场,终是将箭放下。
他负责驻守城门,以防都城中的臣子带兵来援救宣帝,轻易不能离开,便只能对着殷乐漪的背影喊道:“芙蕊公主!你回头才能有活路!”
殷乐漪充耳不闻,拼命地往前跑着,只见前方不远的天空上升起一股浓烟,兵器相交的碰撞声忽远忽近地传进她的耳畔。
她从宫墙转角,险些踩到一具尸首,忙往后退了几步,放眼望去,宫墙下、林间、长廊外皆是尸横遍野。
殷乐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还未能走出几步,便和御林军的队伍撞上。
陆蒙带兵夜袭皇宫,御林军受了重创,但他们皆是训练有素的皇室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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